第44章
亏得一旁看守的龙煞军不是常人,冰冷着毫无人气的脸,无动于衷。
裴星悦终于相信宣渺的话,这些武林豪杰除了被看押起来,那是半点事儿都没有,骂得相当有气势,争先恐后地想去乱葬岗安家。
但凡有点气性的,都得让他们得偿所愿。更何况,昭王殿下睚眦必报,本就不是和善人。
宣宸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星悦,似乎等着他的下文。
裴星悦:“……”想好的求情话也在那一句句中气十足的咒骂中,灰飞烟灭,他一把捂住脸,实在开不了这口。
最终他摸了摸鼻子,问:“莫境河在哪儿?”
作为半步合一境的宗师级人物,狂刀总不至于跟这些江湖小辈一样出口恶言吧?
宣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里面。”
狂刀伤势极重,被炸得一身焦黑,但好在内力护住了心脉,没有生命大碍。
宣渺将他裹成了一个粽子,缠满了白布,又为了防止这位宗师恶起伤人,所以身上的主要大穴上插了封气金针,同时四肢又锁住了沉重的玄铁链,得到了跟断人头一样的待遇。
因为伤势过重,所以只能大字型地躺在木板床上,不可一世的狂刀沦落到这步田地,估计莫境河自己也没想到。
他睁着眼睛,颇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直到听到脚步声,他的眼睛动了动,呆滞的目光望向来人,待看清楚之后顿时变得锋芒无比,若非全身无法动弹,怕是要直接暴起拧下这两人的脑袋!
宣宸站在牢房外,懒洋洋地问:“你要进去嘘寒问暖吗?”
裴星悦瞧着莫境河那摄人的目光,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么做只会自取其辱。”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俩已经死过千百回了。
宣宸赞许道:“很有自知之明。”
那问题来了,像狂刀这种重情重义,嫉恶如仇的宗师,接下来该拿他怎么办?
现在是不能动弹,但伤总会好的,莫境河武功直指合一境,到时候想关都关不住,恢复功力的第一件事恐怕还是先杀了昭王!
这肯定是不行的!
裴星悦突然发现,如果不杀了莫境河,竟然没有和解的可能!
宣宸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淡淡道:“裴少侠,人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救回来了,以他的功力,十天半月就能行动如常,那接下来,如何处置?”
他指了指外头那不带停歇的脏话,和里面用眼杀人的莫境河,一脸的戏谑。
裴星悦:“……”真是怕什么问什么。
宣宸扬眉,“嗯?”
裴星悦面露愁苦,两眼放空,没有吱声。
宣宸于是笑起来,不走心地感慨一声:“问世间可有两全之法,不负大义不负私情。”
裴星悦长叹一声,心说可不是嘛。
他瞄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昭王殿下,嘟哝道:“别光顾着笑我,帮我想想办法呀。”
闻言,宣宸奇异地看着他,“你在问我?”
裴星悦自己是没辙的,但显然昭王的脑子好使,于是点了点头。
可昭王出的都是馊主意,“那就宰了吧,一了百了?”
风凉话还未说完,就被捂住了嘴,裴星悦无语道:“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杀人,人命珍贵,怎能随意儿戏!”
裴星悦就算现在身体暂时虚弱,掌心都是干燥而温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亲昵的举动让宣宸立刻住了嘴,眼眸难得染了真诚的笑意,黑沉沉的就这么望着他。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裴星悦这才意识到自己逾距了,连忙收回了手,红着脸说:“想点别的。”
“不能杀的话,那废了武功如何?”
武功对于江湖人来说,那就跟命一样,废了和杀了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是莫境河这种武痴!
于心何忍?裴星悦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宣宸双手一摊,为难道:“毒个半死不活总可以吧?还是说放任他们来杀我?”
裴星悦终于明白向杀人如麻的昭王求解,这跟让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两样。
他吭哧吭哧考虑了半天,但脑子不够聪明,实在没辙,最终还是问:“什么毒药?”
宣宸怔愣,接着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立刻惊动了里面的莫境河,甚至连外头牢房里不停的咒骂声也消了音。
江湖豪杰们胆战心惊又惊疑不定地猜测,这暴君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又要杀什么人?
裴星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连忙找补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当真,还是先关着吧,你别笑了!”
宣宸心情极好,摆了摆手没有计较。
既然人都好好活着,裴星悦安心地离开了地牢。
只是一直到了地面,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过,还在纠结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宣宸看得好笑,便道:“行了,此事我会解决的。”
裴星悦狐疑地看着他,生怕昭王殿下背地里一个个全弄死弄废了。
有些人的想法全写在脸上,都不带掩饰的,宣宸心说也就只有像裴星悦这样乐观之人,才会在经历了灭门惨案后,对这天下依旧抱有积极的态度。
想到这里,他释然了,“星悦,既然你护我周全,我自会给你两全。”
看着他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杀人如麻的昭王也会心疼。
*
裴星悦在昭王府又修养了两日,终于缓过劲,脆弱的经脉已经能运行大小周,一晚打坐之后,他睁开眼睛,顿时神清气爽。
武功不练就退,他自然不能懈怠,正好附近就有一片小竹林,长得根根笔直,苍翠欲滴,此刻天色蒙蒙亮,正适合练习身法。
裴星悦压着手腕,伸展细瘦的腰肢,接着提起一口气就飞身进去。
而这边,宣宸赤着后背趴在床上,背上布满了金针。
一旁的香炉上,安神香袅袅升起细烟,散没在空气中。
窗门紧闭,这般燥热的环境,宣渺忍不住挥着手掌朝自己颈项送风,但额头依旧沁出了热汗。
反观宣宸,洁白的脊背纵横着伤疤,拥在锦被上却全无细汗,长发撩到两旁,呼吸细微不闻。
香火熄灭,灰黑散落炉中,宣渺一根一根地拔起金针,然后凑在烛火前,观察着金针底部,没有血丝,却有一段染霜的白。
“果然,血气亏损造成身体寒气堆积,正逐渐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宣宸,你有感觉到吗?”
宣宸起身,扯过一旁的里衣披上,“嗯。”
“现在夏日还好些,若是秋冬,怕是更加难熬。”说到这里,宣渺长长一叹,“真是雪上加霜。”
宣宸不置可否,问道:“春霖岭可有回复?”
宣渺怔然,说:“回复了。”
宣宸掀起眼皮,一看宣渺那难以启齿的模样,便扯了扯嘴角,“看来,诸位神医也无解。”
毕竟是连国师都没见过的西域邪物,无解也正常,宣宸并不意外。
“不如你亲自去一趟?”宣渺建议道,书信往来毕竟不尽详细,若能请岭主亲自把一回脉,或许有更好的医治办法。
只是,春霖岭路途实在遥远,她不知道宣宸能不能经受得住奔波。
宣宸没有回答,穿好衣服,走出内室。
而外间,陆拾和非伍各端着一碗药等着他。光闻着味儿,就知道这药辛涩苦腥全占了个遍。
宣宸直接无视,径自穿过。
然后,宣渺一把将房门给关上了。
宣宸停下脚步,阴冷的眼神直刺向她。
只见宣渺叉着腰,一脸凉凉,“我说弟弟啊,感情刚才的话我是白说了吗?你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还不听医嘱,打算现在躺进去盖上?”
“你不是已经施针了?”宣宸抬起手,表示身体轻省很多,完全不需要药物。
宣渺见他油盐不进,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昭王殿下肯定我的医术,但这不是你逃避喝药的理由!”
宣宸充耳不闻,“让开。”
宣渺点点头,不想跟他吵,于是当真侧开了身体。
然而正当宣宸的手按在门上时,只听到他姐姐淡声说:“你只要出了这门,回头我就把你的案脉仔仔细细地送到裴公子面前,跟他好好说说那邪物究竟是什么,让他也跟着急一急,你看怎么样?”
话落,宣宸的手顿住了,他侧过头,眼神深幽,黑如寒潭,淬着毒。
宣渺毫无惧意,微笑以对,冲着窗边软榻抬了抬下巴,“去,坐着。”
宣宸深吸了一口气,冷笑。
这天底下,敢命令他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非伍和陆拾瞧着紧张的气氛,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心说公主也太大胆了,这不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吗?
正当他们琢磨着该怎么劝的时候,突然昭王殿下以杀人的表情调转回头,撩起衣摆,然后四平八稳地坐到了软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