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裴星悦走到凉亭的时候,正好与这群人交臂错开。
  老太监抬头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打扮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不过在裴星悦视线对过来时又匆忙将头垂下,低眉顺眼地带人走了。
  裴星悦在宣宸的对面坐下,见人正在专心下棋,便没好意思打搅,目光一扫桌面,接着双眼放光,手下意识地往桌上的点心伸过去。
  形状漂亮,还是热腾腾的,闻着味儿就知道新鲜软糯,必然好吃。
  陪着宣宸上早朝,又去天上宫上蹿下跳,裴星悦的确是饿了。
  然而,“啪”手背却被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只听到宣宸冷冷地说:“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吃出毛病。”
  这不是放在你面前的吗?裴星悦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虽然不疼,但一脸莫名。
  怎么了,谁又呛着他了?
  裴星悦的目光不禁往一旁的陆拾看过去,后者的眼神往方才太监宫女离开的方向瞥了一下,低声道:“慈寿宫送来的。”
  哦……太后,怪不得。
  裴星悦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坐好,连余光都不瞄那些点心一下,特别听话,不给昭王一点发作的机会!
  但是,“咕噜噜……”肚子不太争气,闹空城了。
  见宣宸阴晴不定地看过来,他以微笑掩饰尴尬道:“没事,你继续下,我也……不太饿。”
  江湖儿女,时常拿骨气当饭吃,饿上几顿,常事。
  宣宸看着这互成胶着的棋盘,总觉得心中有股气没处撒,最终伸手一丢,棋子落在棋盘上,瞬间破坏了棋局。
  他一理衣袖起身,然后走出凉亭,回头见裴星悦没跟上来,不禁皱眉道:“愣着干什么?”
  裴星悦傻傻地问:“去哪儿?”
  宣宸没好气道:“吃饭。”
  *
  裴星悦仰头看着三层楼高的大酒楼,望着匾额上如轩楼三个字,心说真有缘分,他俩又来了。
  这会儿饭点已过,如轩楼里的食客已经撤了珍馐,换上了茶饮,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听着台上说书人摇着折扇拍惊木,后方还有器乐渲染着气氛。
  这夏日午后,对普通人来说可谓悠闲自在。
  伴随着说书人拍下惊木,锣钹敲响铮鸣,故事已到了最紧迫的高。潮前,人人细听。
  突然,只听到一声惊慌大喊,“龙煞军来了!”
  堂下食客为之一愣,怎的这《威武霸天双龙传》里也有个龙煞军呀?
  晦气真晦气。
  但下一刻,看着说书人惊恐的眼睛,嗫嗫的嘴唇,大伙儿这才缓缓转过头,顿时只觉眼前一阵雷劈而下。
  黑衣黑甲戴着恶鬼面具,遭天瘟的,这修罗兵怎么又来了!
  同样的陆拾一马当先走进酒楼,无视堂下所有恐惧的眼睛,只道:“掌柜的,一个雅间,一桌席面,要快。”说完回头问,“王爷,可要清理闲杂人等?”
  玄衣金冠的昭王缓步踏入门槛,脸上是惯有的阴冷,微微偏头,余光看到身后之人。
  他还记得裴星悦说过,喜欢听路边食肆酒寮里百姓高谈阔论,说书人精彩夸张的故事,于是便道:“留着。”
  正打算夺门而出,自动清场的食客们:“……”糟了,连走都不让走了!完了,一个不好怕是得被灭口!
  他们垂下的脸上满是愁容,身体也不禁摇摇欲坠,然而在虎视眈眈的龙煞军下,皆敢怒不敢言。
  裴星悦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但细细回想宣宸也没说过分的话,于是将目光落在说书人身上,不禁好奇地问:“今日讲的是什么?”
  “威……威武霸天双龙传……”掌柜一边报上名,一边暗自抹汗。
  这故事讲的的是不知名朝代的乱世中,两结拜兄弟从最底层的乞丐帮子一路得神助、得奇遇,最终一个一统天下成开国皇帝,一个神功大成坐武林盟主之位的传奇故事。
  跟名字一样,凡是敌人都在兄弟俩的谈笑间灰飞烟灭,凡是英雄好汉都在他们大显神威后誓死追随,虽然扯,但情节跌宕起伏,高。潮连连,特别过瘾。
  所以食客们都耳熟能详了还爱听,各大酒楼时常会请有名的说书先生来开几场。
  掌柜回忆了一下故事情节,心道稳了,这应该是不打紧的。
  宣宸对这种胡编乱造的故事素来没兴趣,但一旁的裴星悦听了,顿时高兴地问:“讲到哪一章了?”
  这年头好的故事本来就少,这既符合少年英雄,又有建功霸业的就少之又少了,他有幸听过几章。
  一旁的小二赶忙回答:“龙虎将四门集结,斩奸臣于神剑之下。”最是精彩一部分,方才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他都快忘了斟茶水。
  然而掌柜的心却因此咯哒一下,暗道不好。
  其实这情节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里面的那奸臣,干的恰恰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跟面前的这一位一样的权势滔天,然后……今天就要被斩在剑下了。
  想到这里,他头皮发麻,赶紧抬手纠正道:“胡说什么,明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相公嫁女好事成双!”他连忙给书人使眼色,让他赶紧换个讲讲。
  虽然风花雪月少了爽快劲,但英雄气短不会出错!
  “对对对。”说书先生连连点头。
  “啊,怎么是这一章……”只见裴星悦刚提起的兴致顿时淡了下来。
  这种故事要听就听主角大杀四方,威震天下,扬名武林的片段,凡是儿女情长的都有点猥琐和心照不宣的香艳,也就这个点在场的食客大多是老爷们,所以爱听。
  不过说书都是一回接一回,讲哪儿听哪儿,裴星悦向来随遇而安,不喜欢也不会说什么。
  可他没要求,一旁唯我独尊的昭王就直接命令道:“换一个,讲你说的那一回。”他的目光直接落在小二身上。
  掌柜:“……”
  说书人:“……”
  小命休矣!昭王不会认为是在诅咒他的吧?
  裴星悦和宣宸上楼进了雅间,为了听清下方的故事,门是敞开的,不过龙煞军凶神恶煞地站在过道里,倒也没人敢不长眼地过来偷听。
  昭王的命令无人反驳,说书人惊木一敲,这就开场了。
  只是不知怎的,裴星悦总觉得这说书人有些气短,做贼心虚般咬字不清,特别是宫墙前例数大奸臣几大罪行之时,本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结果好像没吃饱饭一样讲得软绵绵。
  裴星悦听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还没有在武功山脚下听卖酒老头将武林野史有意思。”
  宣宸端起茶,抿了一口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是啊,下山之后,哪儿人多,我就去哪儿,见过不少武林盛会,一路打听消息,倒是你……”裴星悦斟酌着话语,问出心中疑惑,“我听说你回宫前,是在西南王府。”
  西南王三个字一出,宣宸端茶的手不由地微微用了力。
  他长睫垂下,看不清表情,过了良久,才低声应道:“我在那里住了三年。”
  三年……裴星悦算着时间,可以说他跟宣宸分开后不久,后者就在西南王身边了。
  “你是自己逃出去的?”
  宣宸颔首,“你离开之后,我也顺着你的密道走了。”
  这一分别,便是八年之后。
  裴星悦思忖着,宣宸虽一直处在监禁之下,毫无自由可言,但毕竟有间屋瓦可遮风挡雨,他没道理在羽翼未丰之下匆忙离开。
  除非逼不得已……
  “出了什么事?”他问。
  “裴家出事后不久,京城来客,与史大伴密会,第二日他便开始准备回京事宜。我趁他不在偷偷潜入书房,看到了端妃的密信,宣钰得了魇症,极度恐惧取血,便让他速速带我回京,以我之血代之。”
  此刻的宣宸说得轻描淡写,毫无波澜,但想到那时的他才十五岁,正在照顾密道里家破人亡的裴星悦,乍然知道这个秘密和身世,震惊之情可想而知。
  可恨当时的自己尚处在失魂落魄中,根本没发现宣宸糟糕的情况!裴星悦喉咙顿时干涩起来,胸口堵得慌。
  也怪不得宣宸对太后的态度如此冷淡,甚至是厌恶。
  “你逃出去之后,他们必定抓你,你又如何找到西南王?”
  宣宸回答:“还记得那时西面在开战吗?”
  “嗯,西夷趁大舜天灾人祸,大举进犯,西南王率兵出征,可是……”裴星悦思索着,“战场离我们所在的丰县还很远,你莫不是自己跑过去?”
  “不,我只需在城外等候便可。”
  裴星悦顿时惊讶道:“西南王来丰县了?”
  宣宸颔首,“他不得不来,别忘了,大军没粮了。”
  虽然那时两人一个在密道,一个被看管,接触不到外头,但是西南大军奉命到县城里征粮的动静太大,他们想不知道也难。
  说到这里又要提先帝的罪孽,他虽下令让西南王御敌,但根本不给粮草,说是让四十万大军自行征集,然而能满足大军的粮仓最近的只有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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