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裴星悦思忖道:“我记得蜀地那时正处在水患之中,接连暴雨,山路水路断绝,就算有余粮也运送不出来,先帝这是给西南王好大的难题!”
宣宸冷笑:“他根本就不在乎这场仗能不能获胜,那老家伙更希望他的兄弟死在那里,而且……”
“嗯?”
“我回京之后才知道,那时候皇城正处处建着道观,香火鼎盛,缭绕天际,无数珍奇异宝从全国各地搜拢而来充入通天塔,只为了吸引天上仙人的注意。”
而西南边疆的战场上,西南大军还饿着肚子在打仗。
“真是莫大的讽刺,幸好老天爷眷顾,我随师尊离开之时,蜀中水患似乎逐渐平息了。”裴星悦回忆道。
江河之水温顺入道,被淹没的道路重新通行,西南王如果要筹粮那么一定会去蜀中。
而他们所在的丰县便是通往蜀地的必经之路。
粮草是西南大军的重中之重,宣宸其实并无把握作为统帅的西南王会不会亲自过来,但他已经走投无路,唯有赌上一把,果然在城外等到了准备秘密入蜀的西南王。
这时,裴星悦地好奇问:“宣宸,西南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问将宣宸带回了那个夜晚,他装扮成小乞丐的模样,藏在城门外的荒草中,然后不顾一切地拦在路上,差点被当成了刺客捅穿!
亲兵将他扭送到西南王的面前,周围寒刀凛凛,戒备警觉。
“怎么是一个孩子?”
突然,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让宣宸蓦地抬起头,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定海神针,百姓心中的英雄,就算是皇帝明令禁止也无法阻止百姓歌颂爱戴之人——西南王。
都说他拥有三头六臂,高大威猛顶天立地,力拔山兮可吓退外敌千里,可事实上……
宣宸伸手够向茶壶,裴星悦见此,端起来给他的茶盏满上,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宣宸端着茶,眉间微微皱起,似在斟酌着话语,最终他略带嫌弃道:“就一个很普通的壮年男子,身高不足八尺,长相也跟英俊搭不上边。”
“啊?”裴星悦震惊,有些幻灭,“不会吧,那可是西南王!”
不管是老百姓,还是江湖侠客,提起来就得敬佩三分的人物,身长九尺,蜂腰削背,俊美无俦……犹如天神下凡,这些不是统一的吗?
宣宸嗤了一声,“那又如何,他这个人,有事没事总喜欢捧着一本书,絮絮叨叨,罗里吧嗦,比书院里操心过甚的迂腐夫子还要烦人,寻常时候没人会当他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裴星悦:“……”真的假的?他没见过,别骗他!
“可你若小看他,却是错了!”但忽然宣宸话锋一转,笑起来,他看着裴星悦,眼睛放出光芒,浓烈的孺慕之情突破了阴霾,溢满于脸上,自豪道,“当他的剑出鞘,哪怕不穿金甲,也当让人知道,何为战神,何为战无不胜!”
第45章 无业
宣宸这辈子有父却无父, 有母却无母,活在阴暗里,像提线木偶。
可唯有被西南王带回去的那三年, 却真真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由, 以及那书中被无数次歌颂的父爱。
他第一次知道父亲的肩膀是那么宽厚,拍着他的手掌是那般有力安心, 哪怕是怒容训斥, 也充满了慈爱。
在西南王府,他以故人之子陪伴在世子宣琦身边, 虽然照旧没有皇子的身份,可他读书习武,驰骋草原, 引弓射雕, 凡是世子所学, 他亦习之。
甚至, 因为拥有无双的练武天赋和勤奋好学, 西南王更是亲自传授武功, 短短三年,他的武学如心境一般, 从入品脱胎, 一路突破自在, 直指至臻!
那一段时日,宣宸意气风发,当真以为这辈子能如雄鹰般翱翔苍天。
但可惜, 只有这三年!
一切都在那晴空万里的一日,戛然而止——京中传来了消息,有人弹劾西南王私藏皇子, 以克帝星,有谋反之意。
同时,端妃长跪于太和殿外,自行请罪,证实此事。
霎那间,西南局势顿时紧张,连同周边好不容易消停的蛮夷都借机蠢蠢欲动。
“所以西南王才把你送回京城。”
虽然逼不得已,但是对宣宸来说,却实在过于残忍。裴星悦已经听宋明哲说过一次,可亲口听宣宸所述,依旧感到齿寒。
宣宸却摇了摇头,“不,我是自愿回京的,让王叔送我回去。”
裴星悦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宣宸不忍心。
先帝需要拿他将谋逆的罪名栽赃在西南王头上,端妃虽然落得冷宫下场,但已经被先帝吓得噩梦连连的宣钰和其他皇嗣,就能从血罐和药人的牺牲品中脱离出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宣宸自嘲道:“因为他没有反心。”
酒楼下的说书先生似乎忘记了楼上还有一位随时要人命的昭王,说到激动处,他难以自持地激昂起来,声音清晰可闻,“……只见虎贲军如降神威,手持定山王所宣八大罪名,带着压压乌云般的铁骑,冲入那巍峨森严的大殿!刹那间,寒光枪喂着雨水,混着血,于青石地砖上磨出金戈之声,接着龙吼天际,雷电迸溅,在震耳欲聋的杀杀杀中,斩下了末帝的脑袋!至于那奸臣,早已经被定山王一枪戳破了心窝,咽了气!大局已定!”
啪啪啪,堂下掌声雷鸣,显得各个大快人心。
宣宸嘴角勾起讥讽,“我做梦都希望他能带领西南军,踏破天上宫,一剑砍下那老东西的头颅!”
如果可以,宣宸宁愿将自己化为刀剑,指向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为西南王的登基扫清一切障碍!
但可惜,这位侠肝义胆,忠君卫国的王爷不愿见到战火纷争,生灵涂炭,执意不肯谋反。
既然如此,本就是因他而起,那就由他结束。
宣宸迟了三年,还是踏入了京城。
至此,这场风波暂时平息。
“但西南王在三年前还是死了。”那时候裴星悦刚下山,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痛哭,白幡白纸自发地洒在街上,请这位英雄安息,同时人们也在茫然,没有了定海神针,这大舜又该何去何从。
宣宸点头,“在他决定遵循君臣之礼时,注定活不长久。”
裴星悦眸光一闪,“难道真的是皇帝派人……”西南王之死虽然世人都猜测是皇帝干的,但毕竟没有证据。
“卧榻之旁怎容他人酣睡,上清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撺掇皇帝抓捕西南王,这是迟早的事。”
裴星悦疑惑:“你都回京了,这妖道还想干什么?”
宣宸笑得寒凉,“至臻境的实力,皇族血脉,你不觉得西南王比我更合适当药人吗?”
裴星悦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大胆……”
但恰恰对了皇帝的心思,西南王是他的心腹大患,只要能抓住人,带回来不管是杀还是折磨,都能满足他胜利者的心理。
那一次西南王在回京述职之后的归途,上清派出了三名至臻伏击,自在境数十,哪怕西南王身边亲兵再多,面对这阵容也抵挡不住。
但西南王毕竟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有身边死士相护,最终他虽死在黄元坡上,可同时上清手中的强者也有去无回,之后再无至臻被抓入皇宫,可谓两败俱伤。
“听闻世子也死在那场截杀中,那西南王府现在做主的是谁?”
宣宸道:“华怡郡主,宣遥。”提起这姑娘,宣宸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赞赏,“她可比敦厚老实的宣琦果断多了。”虽为女儿身,但武艺高强,做事杀伐果决,于军中的威望比之世子更甚。
“当年不少将领是希望西南王反的,宣遥都点齐了兵马,准备杀向京城,但最终被她爹劝下来了。后来父兄惨死,先帝为了安抚她,也为了平息四十万大军的愤怒,赐予了郡主爵位,保留了西南王府的尊荣。但这位却在接过圣旨的当日,杀了朝廷使者,宣称不报此仇,决不罢休!之后不奉诏,不听宣,自立为王!”
裴星悦听此也忍不住赞叹,“好厉害的郡主,皇帝得气死了吧?”
“雷霆震怒,但朝中别说能打的将军,就是粮草都筹集不齐,只能斥责几声,捏鼻子认了。”宣宸端起茶水,倾倒于地,算作对西南王的敬意。
裴星悦见此,也学着将茶水倾倒,他虽然没见过那位王爷,但冲着对方照顾了宣宸三年,他都满怀敬意。
如果没有西南王,宣宸连那三年的松快日子都没有,甚至……裴星悦想到这里,手中忽然一顿,他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地方。
那时候的宣宸若离开,难道只能去西南王府吗?
他缓缓地看向消瘦的昭王,唤了一声,“宣宸。”
“嗯?”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去找西南王吗?”
宣宸闻言一怔,抬眸看过来。
裴星悦喉咙发堵,却还是一字一句地问:“那枚竹签,是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