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太后身体又是一震,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却突然发觉,不知何时,她的皇儿身上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痕迹,脸上的线条分明,眸光从容不迫,早已经是个积威深重的帝王了。
她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可,可他是你的舅舅啊……”
“当年,我不受先帝宠爱,又因为生了你受赵昭仪嫉恨,若非哥哥在前朝殚精竭虑,讨得先帝一星半点的欢心,我和你或许早就已经死在宫里了!”
“他便是贪一点又如何,水至清则无鱼,为官做宰的有哪个不贪?他结党,为的不也是你吗?咱们是一家人,你是他的亲外甥,难道他还会害你吗?”
“难道他还会害你吗……”
这句话太后一连说了几遍,越说越是哀恸,最终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霍金池眼神不再沉静冰冷,他深深叹息。
有些东西,不管表现再光鲜华丽,内里都已经烂了,若是想剜出腐肉,必定要吃痛受苦。
但他也不能看太后出事,立刻让人去请蒋院正过来。
太后是大哭一场,喝下了安神药,整个人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
“皇儿,皇儿……”
霍金池就坐在她的床边,她却伸着手到处抓。
“母后。”霍金池连忙抓住她的手,叫了一声。
“皇儿,母后错了,是母后错了。”太后死死抓着他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太后眼角又有泪珠滚落,“都是我的错,放过你舅舅,皇儿别杀你舅舅。”
这话让霍金池的眸光再次凉下来,他轻拍着太后的手,“母后快睡吧,您都开始说梦话了。”
可太后却连连摇头,霍金池手上用力将她的手挪开,站起身,对一旁的孙嬷嬷道:“孙嬷嬷,好好照顾母后。”
“哎,哎。”孙嬷嬷连连点头,看了眼床上的太后,忍不住抹了下眼睛,“其实,娘娘这段时间过得也不好,整宿整宿地做梦,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霍金池微微垂眸,淡淡应了声,又跟蒋院正嘱咐了一句,就离开了慈安殿。
他走出大门,却无视了停在门口的銮驾,径直走过。
徐安没敢出声,跟在他身后,挥手让銮驾跟上。
霍金池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中也并无迷茫之色,可脚下却明显没有目标,就一直沿着石板路缓缓走着。
要说想什么,他心中并无想法,只是心口翻着寒气和痛意,无处宣泄,无法消解,不敢深思细想。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霍金池已经走到了湖边,湖水浩渺无际,让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见他终于停下来,徐安才上前低声道:“皇上,天热,您要是看景,咱到旁边的亭子里去吧。”
这一低头,才看到皇上手背上道道血痕,不少地方还往外渗着血珠。
“皇上你的手这是怎么了。”徐安惊叫一声,冲身后小德子喊道:“快,快去叫御医来。”
小德子刚要走,却被霍金池叫住,“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见他面色不耐,徐安就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回来了。
“皇上,找个地方,奴才给您上药吧?”他又低声问道。
霍金池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却依旧站在湖边,望着余辉映照下,平静的湖面出神。
徐安心中叹息,又缓缓退后一步,不敢再出声打扰。
可就在他以为皇上要在此看完落日的时候,他却突然出声,“去安澜阁。”
徐安立刻打起精神,应了声是,随后喊道:“摆驾安澜阁!”
第275章 “臣妾心里平衡多了”
在石舫好好吃了一顿,一直待到太阳偏西,云沁才回到安澜阁。
虽说,她心中笃定在太后一事上,皇上并没有反悔,可一颗心其实也有些悬着,就像是有什么事没做一样,让人总静不下心来。
为了让自己不要多想,回到殿中,云沁便又翻出了一本棋谱,跟丹雪研究起来。
两人在软榻上对弈,容欣在旁边的凳子上做些针线活,而庭春最忙,一边给云沁倒茶添水,一边关注着棋局时不时给丹雪出点馊点子,等被她嫌弃了,就去看容欣的帕子绣到哪了。
叽叽喳喳,好像永远不知疲惫,她一个人,比一群人还要热闹。
霍金池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派欢声笑语。
“庭春,你能不能闭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懂吗?”丹雪没好气地骂道。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庭春理直气壮,“还不是因为你棋太臭,我才忍不住说的。”
“那你来,你来。”
“我不,我喜欢观棋,不喜欢下棋!”
“娘娘,容欣,你们快管管她啊!”
容欣还会劝解几句,但云沁却只有一连串的笑声。
听得霍金池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
他拦住门口的宫人,又听了一会,才看了眼徐安。
“皇上驾到。”徐安这才高呼了一声。
霍金池随后走了进来,软榻上的人急急忙忙还未完全起身,身上华丽的宫装已经换下来,只穿着身舒服的家常衣服,前胸到腰间绣着小鸟戏枇杷的图样,灵动活泼,与她小小的慌张相得益彰。
“别忙了,坐着便是。”霍金池伸手虚压了下。
云沁从善如流的重新坐了回去,把伸出软塌的脚又收了回来,用裙摆盖住。
她看了眼坐下的霍金池,见他面色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心中一时也不知该提口气,还是该松口气。
云沁也没急着问,等丹雪把棋盘抱走,云沁接过丹雪手里的茶壶,给霍金池倒了一杯茶,“今天中午,见皇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早点让厨房准备晚膳。”
霍金池没回答好还是不好,反而转过来问她:“你中午可吃了,别只吃了些荔枝。”
“皇上说的臣妾好像有多嘴馋一样。”云沁嗔了他一眼,又道:“臣妾自是吃饱了,不信你问问容欣,臣妾自己吃了半盘肘子呢?”
见皇上望过来,容欣立刻垂眸道:“是,娘娘还吃了一整条清蒸鲈鱼,喝了碗海米蛋花汤。”
霍金池听得微微扬起嘴角,点点头,“不错,那今日晚膳,便也给朕准备这些,其余按照你家娘娘的喜好来。”
“是。”容欣应了声,不由含笑悄悄看了眼云沁。
云沁老脸一红,又嗔了霍金池一眼,但看他还有心情吃饭,估计跟太后聊的结果也算不上太坏。
可这个想法,在看到霍金池手上的伤口时,瞬间被掐断。
霍金池伸手端起茶杯的时候,手背正好暴露在云沁的面前,她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血痕,而且明显都是指甲抓出来的。
“皇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眉头微蹙,“容欣,去拿药膏过来!”
容欣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惊,赶忙去把药膏拿了过来。
霍金池看她挖了些药膏,垂眸用指腹给小心给她上药的模样,眼神也慢慢变得柔和,“不算什么大事,瞧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模样。”
云沁依旧垂眸给他上药,没出声。
见气氛不对,容欣便跟几人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们退下了。
“生气了?”霍金池侧头看她的表情。
他其实想问“心疼了”,可怕她更生气,就改了口。
云沁生气吗?
是有点。
她抬眸看了眼霍金池,轻哼一声,“臣妾在您身上留个指甲印,您都不依不饶,这都出血了,倒一口一个没事,可见平日,您都是故意找臣妾麻烦的。”
霍金池哪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跟朕生气,朕还以为你是心疼了呢?”
云沁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搁到了一旁,朝他伸手。
霍金池又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唇角笑意已经无法掩盖。
“看来,太后娘娘真是生了很大的气……”她说着,又抬眸看了眼霍金池,“皇上手都伤了,娘娘她气可消了?”
霍金池唇角的唇角落了下来,他抽回手,在云沁的脸颊蹭了下,又朝她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云沁便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霍金池侧靠在迎枕上,一手握着她的手,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他这般,云沁也并未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良久,霍金池才终于开口,低声道:“朕预备让太后留在行宫。”
云沁眸光微闪,只道:“这行宫中倒是应有尽有,只是冬天稍冷些……”
“慈安殿中有火龙,朕也预备让蒋院正留在这里,好好为母后调养身体。”
“皇上思虑周全。”
说完这话,又是长久的沉默,良久,霍金池才又道:“可觉得委屈?”
听这话的意思,这应该就是霍金池最后的裁决,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处罚了,果然是让太后离开了争斗的中心,将她好好保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