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女人转过脸来,视线透过窗,凝视远方。
傅幼珍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事到如今,恨与不恨……又有何所谓呢?”
“种因得果,一切只怪我当初太过单纯罢了。”
说罢,女人起身,指尖寸寸划过昔日住过的家具,她走到床榻前坐下。
纤细的手指悬在空中,好一会儿后,落在枕头上轻抚,女人陷入回忆,神情温柔的说,“那年,我的头颅于城门前被砍下,魂魄得不到栖身之所。”
“我也曾像你一样。我不甘,我不甘啊!”
女人落寞的垂下眼帘,看着徐胜枕过的枕头。
“啪嗒”一声,一滴泪掉落下来,滴进枕头中。
“我怨恨至极,魂魄终日在他身边游荡,看见的,只是他与别的女人把酒言欢。”
“小欢……你说,他可曾真的爱过我呢?”纤细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庞,她颤抖着眨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不止,“他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这副容貌昳丽的皮囊呢?”
徐让欢看着母亲痛苦又狰狞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徐胜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估计只有徐胜自己知道。
徐让欢只知道,徐胜从未爱过他,从未将他视为己出,从未给过他父爱。
未能等到徐让欢的回答,女人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脸边挂着止不住的泪水,女人用力扯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不堪,“小欢,你可曾觉得……为娘很可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摇头,“不曾。”
得到否定的答复,傅幼珍又低下头,白皙脸庞隐在长发中,她发笑着说,“不。我可笑至极。”
“那年,当我的魂魄成天围着他转时,我才惊觉,原来我还爱着他。可笑吧?那样一个风流的负心汉,竟占据了我的整颗心。”
她苦笑着摇头,“怪我太傻。”
“后来,我将灵魂卖给了狐妖,她说,她能去除我脑中的怜悯之心,助我向徐胜报仇。”
傅幼珍想起往事,“我无计可施,于是不得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那鬼魅的狐妖将我的灵魂吞入腹中。”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她的身体里,藏着无数人的灵魂。”
“而在众多灵魂之中,我是怨气最重的那一个。”傅幼珍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重新往徐让欢身边踱。
“很快,我成为这些灵魂中最具魄力的那一个,我也如愿占据了狐妖的身体,”擦去眼泪,傅幼珍脸上露出笑容。
“但是,我的头脑中始终还有其他灵魂在说话,也还有那狐妖的一席之地,”
“那狐妖是借着各种灵魂来壮大实力,无奈最终却使得我变得好像一个疯子,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听见这个灵魂向我求救,时而听到另外一个让我滚。”
“可如今好了,我便是我,再无旁的声音在脑中盘旋了。”傅幼珍站在徐让欢眼前,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一如以往年少时,他做了好事,她都会这样夸赞他。
“这一切多亏了你,小欢。所以不要自责,也不必再对母亲感到愧疚了。”傅幼珍看着他的眼睛,“为娘现在,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好。”徐让欢也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哽咽了几分。
“好了,不说这个了。”傅幼珍笑着收回手,“小欢,你夫人可有事?”
缄默一瞬,男人定定看着傅幼珍的眼睛,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没事。”
“我不会让她有事。”
*
傅幼珍一言既出,便真将日子过得潇洒,离了徐让欢的管束,如若天界清闲的小仙子般,每日观鸟喂鱼,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苦了薛均安,心苦,嘴更苦。
浓稠发黑的汤药苦到瘆人,薛均安每夜要熬过两次徐让欢的投喂,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
这么说来,“装昏迷不醒”还真是桩难办的苦差。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能假借“将死之人”的由头,任意“差遣”徐让欢为她刷牙洗脸,穿衣穿鞋。
数不清这是装病的第几日,徐让欢终于舍得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带她到屋外走走。
“太子殿下今日可是要带太子妃去后花园转转?”站在一边递来外衣的春桃问。
“是啊。”徐让欢给薛均安穿上外衣,又蹲下/身来,温温柔柔为她穿鞋。
许是怕弄疼了她,男人连穿鞋都小心翼翼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抱起她,将她放到轮椅上,“夫人好几日没出门了,我推她出去晒晒太阳。”
“太子殿下有心了。”春桃笑容满面,“那晚上的那份汤药春桃代熬吧。”
“辛苦。”徐让欢说。
难得出门,薛均安心中可算是乐开了花。
她暗暗发誓,定要趁此机会多活动活动身子骨。
遥想这几天,徐让欢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盯着她,搞得她连在床上翻个身都不敢。
这不,后背都要生疮发烂了!
从东宫徒步到后花园距离不远,只要经过百兽园即可。
可惜自从那日的黑尾蝶事件后,百兽园损失惨重,目前还在修缮中,也就侧面促成了二人不得不绕路而行的结局。
晌午的日头还有几分晒,轮椅且刚路过军机处。
时机很巧,碰到两位公主。
目光掠过女人手中刀剑,徐让欢轻笑,“四妹的喜好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看见徐让欢,徐馥君舞剑的姿势不由得一顿,她将剑收好,又吩咐手下士兵自己练剑后,毕恭毕敬来到徐让欢跟前行礼,“皇兄。”
可徐让欢充耳不闻,反倒是蹲下/身,手指勾了下六公主的下巴,“怎么今日连阿淮也带上了?”
“阿淮也想练剑?”
亲昵的举动让徐馥君一震,而后一个箭步将阿淮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没人陪阿淮玩,我便擅作主张将她带来军机处与我一起练剑。”
手指停在半空中没动,徐让欢意味深长的说,“这样啊——”
男人缓慢直起身子,修长手指在空中盘算起来,“算来已是过了七日,四妹可是忘了向我解释什么东西?”
他是在问责。
问责她一件劈开铁盒,放出黑尾蝶,令军队元气大伤之事。
徐馥君毫不在意,“我听不懂皇兄在说什么。”
她素来对眼前这位病弱的太子殿下嗤之以鼻。
明明天下大事就该交给英姿勃发、膀大腰圆的武将胜任,也不知父皇是如何感想,竟叫这个阴气十足的病怏子弃子做太子。
二人在一边聊天,又或者说是对峙。
于是乎,很自然就冷漠了薛均安的存在。
少有的好机会,薛均安可不会错过。
她坐在轮椅上,自得其乐的摇晃小腿,这真叫她这个躺了好几天的病人好不痛快。
悲喜交错就在一瞬间,下一秒,薛均安一个不留神儿,将鞋踢掉在半米之外。
不好。
薛均安睁开眼睛,心下暗叫不妙。
她边骂着这鞋穿的也太松了点儿吧?边偷偷看徐让欢的动视。
好在徐让欢没看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均安赶忙踮起脚尖去够鞋,动作尽可能的小心。
不料,再次抬眼时,徐让欢没看过来,可偏偏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六公主看过来了。
对视几秒,薛均安着急忙慌闭上眼睛,假装无事发生。
只剩六公主一脸莫名。
皇兄不是说他夫人生病晕倒了吗?
这般想着,徐淮捡起薛均安的鞋,鬼迷心窍走过来。
她停在离薛均安不到半米之处,愣了愣,俯身,努力想要帮她穿上。
若是六公主不过来,鞋子被踢飞一事或许还难以解释。
可既然六公主过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亲爱的小公主,你可能得替我背锅了。
薛均安不好意思的想。
果然,徐让欢也是这么想的。
阿淮不见,最先着急的是徐馥君,“阿淮呢?跑哪儿去了?快过来!”
徐让欢顺着徐馥君的视线一转头,就看着六公主拿着薛均安的鞋。
缄默一瞬,男人笑着走过来,轻轻抚摸六公主的脑袋,“阿淮乖,告诉皇兄,为何要取下我夫人的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