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此话当真?”女人眼也没抬,似乎这样的话听过很多。
她徐徐放下酒杯,笑了,“客官怕是不知,奴家的赎金高得骇人。”
裴清岐没说话,静观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她甩了下衣袖,徐徐起身,背对着他,“客官不说话,怕是被高昂的赎金吓退了吧?”
“原来,客官同旁的人都是一样的,”晚香继续说,“这里的每个男人,无论是盆满钵满的纨绔,还是动了真情的书生,”
“他们每一个都说要替奴家赎身,却没有一个真愿意为奴家花那么多钱财。”她情绪激动的转身,一掌拍在裴清岐面前桌上,距离拉近,他看见她眼中悲痛。
“也对,”她颇有些落寞的起身,笑得凄厉,“奴家乃青楼女子,出去之后,不管是明媒正娶,还是忍气吞声做妾,都免不了街坊邻居口舌。”
“像奴家这样的人,怎会有人愿意真心疼爱呢?”晚香自言自语道。
她这话说的实在哀伤,好似一个真正的青楼女子,只能和陌生人诉说自己的悲惨。
“我同他们不一样。”裴清岐说。
他急于自证,因为再次见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似乎有点儿忘记自己是谁。
“哦?”女人没什么表情,“有何不同?”
她不合时宜想起那个抱住她小腿的孩童,冷冷开口,“客官若是已有家室,又为何来青楼这乌烟瘴气之地?莫不是寻花问柳,找个漂亮女子游戏人间一番?”
“呵,”她一笑而过,“分明都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清岐再没耐心陪她演这出戏。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欺身将她压在墙上,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唤她姓名,企图在她脸上寻到一丝一毫异样,“迟非妧。”
可是,真要将原本准备好的狠话说出口时,他怯懦了,他太害怕失去她,软下声来,“求求你……不要再骗我了。”
比起他复杂的情绪,对面的女人要简单许多。
她吃痛的叫了一声,而后大胆对上裴清岐的眼神,斩钉截铁,“客官,奴家没有骗你,奴家真的不认识你。”
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女人的手腕,宛如铁链将她拴住,悬于头顶。
男人的双腿横在她的小腿外侧,隔着衣物亦能感觉到他体温滚烫。
他们保持这诡异的姿势很久,晚香先开口,“楼主也同您说过,奴家卖艺不卖身,愿与奴家共度良宵的大多文人墨客,抑郁不得志故寻奴家喝些小酒,听听小曲,排忧解难,”
“客官若是有别的癖好,”她抿抿嘴,撇开脸,“奴家恕不接待。”
裴清岐没说话。
他就这样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面露难色,奈何一丝破绽都没寻到。
“或许你真的不是她,”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松开对她的禁锢,眼底藏着几分落寞,“是裴某鲁莽了,扰姑娘清净,还望海涵。”
“如今夜已深,裴某便不打搅姑娘休息了。”说完,男人失魂落魄离开。
她揉了揉泛红的手腕,毕恭毕敬,“客官慢走。”
直到“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又关上,晚香跌坐在凳。
她还是那样拧巴。
希望你来,
又不希望你来。
希望你找到我,
又不希望你太快找到我。
第89章 他的妻(三)
裴清岐说话算话,翌日,便带着众多金银财宝来醉仙楼赎人。
老板娘见钱眼看,一声令下,便痛痛快快给了卖身契。
回府的马车上,
裴清岐坐在她身侧,余光悄然打量女子的神色,“晚香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语调很慢,隐约透着几分试探。
此时,晚香还身穿醉仙楼的衣裳,富贵逼人,不像丫鬟,倒确实像他夫人。
女人推敲几秒裴清岐的话,实在不相信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回裴老爷的话,没有的事。”
“奴家只是不解裴老爷颠三倒四的作为。”说着,她抬起头,看向装不在意的裴清岐,“根据裴老爷昨日大闹醉仙楼的表现来看,奴家斗胆猜测,应是因为奴家和您已逝妻子面容相似,可……”
“可什么?”裴清岐说。
晚香继续说,“可奴家早就同您说过,奴家不认识您,更不是您的妻,您昨夜也应允了奴家的话,可今早却又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花费重金,岂不自相矛盾?”
裴清岐不语。
逼仄的马车内,霎时间静下来。
他垂眼,凝视掌中契约,缄默一瞬,“晚香姑娘既已赎得卖身契,日后便不必再以‘奴家’自称。”
晚香心中“咯噔”一声。
之后,两人配合默契,都没再说话。
一路寂静,直到下车,晚香看见年轻的车夫。
那车夫似乎认识她,四目相对,指着她的鼻子,脱口而出,“妖女,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晚香没理会他的鲁莽,反而伸手握住他的,微笑,表示友好,“裴老爷仁慈心善,我乃老爷赎回的家奴,日后唤我晚香便可。”
车夫看看她的眼,又垂眸看看她的手,眉宇之间露出古怪的神色。
“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晚香问。
“他没有名字。”这时,裴清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反手擦去衣裳灰尘,“他是我少年时曾救下的弃婴,你叫他……段尧便是。”
裴清岐眯了眯眼。
还是晚香的戏更好些,脸上笑容不止,“是,裴老爷。”
而后转身冲着段尧,“对了段尧,你方才为何要唤我妖女?”
段尧亦不知,刚才那一秒似乎是被鬼附身,莫名其妙就说出“妖女”二字。
他不习惯女子一直盯着自己,干脆无视晚香的话,“裴老爷,新居修缮,诸多事务,奴才且先告退。”
留下裴清岐一人解释段尧生性老实,不爱同女子交流。
二人紧随其后,踏入裴府大门。
且刚进门不到三秒,眼巴巴等待大人已久的裴望生就从里屋跑了出来,他倒是不认生,利落牵住晚香的手,“娘亲,您回来了!望生饿了!望生想吃好吃的!”
晚香一愣,看向裴清岐,她没说话,眼神表示疑问。
裴清岐抱起裴望生,笑,“家宅乃新建,虽面积不小,但里外拢共你我望生,和段尧,四人而已。”
“听起来不像是府邸,倒像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晚香回复。
裴清岐充耳不闻,粲然一笑,“洗衣做饭,照顾望生,便是晚香姑娘日后的分内事。”
*
裴府没有女装,于是晚香先穿上裴清岐的衣服,后便带裴望生出去吃饭。
一路上,裴望生叽叽喳喳,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囚/禁多年,刚才重见天日。
晚香用裴清岐给的、为自己买衣裳的钱,为裴望生买了块玉佩,小心翼翼戴在他脖上后,领他走进一家面馆。
难得的独处时光,裴望生坐在她对面,悄咪咪看她,“你当真不是我娘亲吗?”
他问的直白,毫无铺垫。
少年那一点儿小心思全部显示在脸上,晚香眼也没抬,“若奴婢当真是小少爷你的娘亲,那初见时,奴婢为何会是醉仙楼的花魁呢?”
她这一问,倒是将裴望生难住了,确实,他爹爹是仙族天君,娘亲自然也非凡人。可对面的女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人族。
单凭一张脸就认定她是娘亲,确有不妥。
可他不死心,像爹又像娘,他追问起她的过往,“那你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醉仙楼吗?”
“面来咯,客官小心烫啊。”
这时候,面来了。
晚香拿两双筷子,递给裴望生一双,漫不经心,“奴婢的过往无聊的很,三言两语便能汇总,小少爷当真想听?”
裴望生接过筷子,点头如捣蒜,“嗯嗯。”
“奴婢呢,并非从出生开始就住在青楼的,”她看着碗中汤水倒映出的自己,回忆道,“奴婢出生在一户贫苦人家,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就丢弃了我和母亲,”
“后来,我还没满三个月,母亲就因一场浩劫而丧命,”晚香叹了口气。
“舅舅认为是我间接害死了母亲,所以屠了奴婢的父亲后,又来追杀我。”晚香说。
“好在,”晚香说,“最后舅舅死于官兵手下,但我也因此成了孤儿,我在街上乞讨时,被醉仙楼楼主看见,她见我年幼可怜,便好心收留了我。”
听完她的故事,裴望生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