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郎君,郎君。”
  车队休整完毕,要上山了,可谢成烨还靠在树下不动,她本想让长安去叫人,谁知长安竟寻由头溜走,想到皇家贵胄不能得罪,她也只能不情不愿自己来叫。
  唤了几声,谢成烨终于睁眼,目光自她身上掠过又快速移开,复勾起惯有的温柔笑意。
  “想旁的事分心入神了,窈窈莫怪。”
  沈曦云自是无所谓,“郎君若无碍,那我们便现在上山罢,走东侧的大路上去。”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谢成烨理了理因久坐而微微褶皱的衣摆,缓步向前,看见长安小跑过来跟在他身侧。
  他将自己行事越界的原因归于自己入戏太深,当久了林烨,当久了她夫君,不自觉牵入其中,难以分辨。
  此刻既已意识到此事,就不能一错再错。
  他想到昨夜永宁自燕京传来的叛党疑有动向,这代表他们的目的快要浮出水面了。
  江州一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虽然他仍然不大信她爹娘魂魄入梦训斥一事,说不定是她潜意识中意识到这桩婚事不像样,才会做这样的梦。但殊途同归,让她能对这场婚事多冷静些是件好事。
  毕竟,他总要离开的。
  若日后她愿意,他可以用他的权势给她重新寻个如意郎君,护住她沈家的门庭,真正给她一个家。
  第8章 孽缘自此天高海阔,她和谢成……
  沈家二爷和夫人的坟墓,位于翠雀山临近山顶东侧一片柏树林前的平地。
  站在此处远眺,可以看见从江州城蜿蜒流经的汴河支流。
  沈曦云记得,这是爹娘自己选的埋骨地。
  沈二爷本名沈继,幼时长于宿州山川间,练得一身好脚力,脑子也甚是灵活,能说会道,很快做上宿州城房牙行当的头一把交易。
  人人道倘若安家做买卖要租房典房买房的,去找沈家老二准没错。
  后赶上前朝大魏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今日城池被西边的义军攻打,明日又被东边的朝廷夺回,官衙停摆,房契地契成了摆设,沈继没了营生,也不叫那些想落尽下石的人如意,收拾行囊只身出走闯荡。
  初时做行货买卖,途中认识了生于兖州出门闯荡的杏林医女曹柔,情意相投结为夫妻,共同定居江州城。
  沈继看出两朝交替时土地价格低廉、买卖方便,险中求财,凭借此前做房牙的独到眼光开始用资金购买土地,又在新朝建立后,积极响应发展坊市交易,一步步经营下,得以成了江州城有名的富户。
  “因此”沈曦云看着仆役上前清扫墓碑四周,摆放上牛、羊、猪三牲及瓜果鲜花,在祭祀铜盘中燃起火焚烧纸扎祭品,回答谢成烨的问题。
  “爹娘在外闯荡半生,见惯了战乱时的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并不畏惧谈论生死,早早便定下要一起葬在江州城外,选了一处风景秀丽、视野开阔的地带。”
  只是未曾料到,他们在新朝建立安定不到十年,便在外出访友路途中遭遇山贼劫杀,横祸降临,双双没了性命。
  谢成烨慨叹:“岳父岳母是通透人,可惜世事无常,弄人作怪。”
  说完,走到仆役已拾掇好的祭品前,焚香祭拜。
  沈曦云见失忆的谢成烨给自家爹娘行跪拜之礼,有点心虚,告诫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再让谢成烨过来。
  不然,日后他恢复记忆想到此事怕是要给她再记上一笔。
  “听闻岳父岳母于梦中斥责窈窈,忧心窈窈将来,还请岳父岳母放心,我会护窈窈余生无忧。”
  她听见谢成烨这话,连忙双手合十,在心里同爹娘说。
  爹,娘,眼前这个男人的话千万莫信,窈窈只是搬你们出来打发他罢了,莫信他花言巧语。
  她闭目,继续祈求。
  我那会挣钱还温柔的爹、医术高超还心地善良的娘,你们在天之灵保佑窈窈吧,保佑窈窈和他和离的时机早日出现,保佑我能顺利从这桩婚事脱身。
  自此天高海阔,她和谢成烨再不用相见。
  她求得虔诚,盼望爹娘在天有灵能保佑她愿望实现。
  等再睁眼,才发现谢成烨已经祭拜完,站回她身旁。
  月白的衣袖滚边一圈云纹,被风吹起,和她腰间淡黄的丝带交错几瞬,又分开。
  她朝前踏出一步,避开两人衣袖间的纠葛。
  “今日祭祀更多是同爹娘见一面,告知近况,仪式便也都从简,如今也快结束,可以准备待会儿离去了。”沈曦云并未转头,兀自盯着爹娘墓碑说道。
  她无甚兴趣同谢成烨一起祭拜爹娘,才刻意嘱咐仪式短些,总归往后她来见爹娘的日子还多着。
  谢成烨自认想通二人该有的相处方式,在山下便恢复了冷静姿态,用这段时日最熟悉的温柔语调恢复:“好。”
  可身处于翠雀山中,又才想到初遇之事,便控制不住多问了一句,“说来,窈窈似乎从未提过,当初在此山中救下我的具体经过。”
  沈曦云愕然,经他这么一提,想起自己的确从未详细说过,只说是在翠雀山给爹娘祭拜途中发现并救下他。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她那时觉得,若说自己是被只漂亮三花狸猫吸引,才走到小路上看见他,是不是不能完美突出她与他的缘份。
  所以刻意省略,想当作是上苍安排独让他们遇见。
  现在想来分明是少女思春脑子少根筋,要真是缘份,也是孽缘。
  “从前没细说,郎君既然好奇问,今日刚巧在此,便说说罢。”
  她回头,要带他去那日见到狸猫的地方,习惯性拉他衣袖的动作在半道反应过来急转着一个请的手势。
  谢成烨手臂微动,但看着她摊手做请移步的动作又停住自己本欲迎上去的指节,垂眸,眼神落在柔嫩白皙的掌心一瞬,很快收回。
  移步跟着她向西侧走去。
  沈曦云走到柏树林的外围,林木生长并不密集,从西侧能看到有条羊肠小道,她指着入口道:“那日,我在爹娘墓前待了太久,欲离开时已临近暮色时分,却恰巧看见一只三色狸花猫站在这儿叫。”
  她手里比划着狸猫的大小,“黑、白、橘三色混着,斑斓又和谐,那双眼睛漂亮如翡翠,可叫声有些凄惨,我疑心是它身上有伤,欲走近看看是否需要医治。”
  “谁知等我走到这里,它猛地窜进小道,不见踪影,我一时心急又遗憾,便吩咐仆役今日走小道下山,看能否再看见这只狸猫。”她边说着,边走上小道,穿行其中。
  “在小道上行了一段路程,半点没看见它的影子,反而,见到了受伤昏迷的郎君。”
  沈曦云停下步伐,站定,回望身上一路跟随却一言不发的谢成烨,做出总结,“这,便是我当初救下郎君的具体经过。”
  不知道谢成烨可否满意,反正她这回,是一句没瞒着,原原本本说清楚了。
  谢成烨看着她清亮的眸子,澄澈坦然,同她过去说起此事的神态截然不同,没有半分的小女儿羞涩。
  他开口,喉咙里带着点暗哑,“所以窈窈心中不忍,怕我出事,便把我带到山下医馆治疗。”
  她应道:“是。”
  他有些想问,那若躺在那的是只狸猫呢,你也会救下是吗?
  转念间又明白多余,其实她刚刚的一番话已经有这问题的答案了。
  在山下构建好的心防出现些许裂痕,但他并未察觉,只当作是山中风大吹起的呼鸣。
  他端起不动如山的笑意,说道:“窈窈心善,若不是有窈窈相救,我约莫已葬身山林,横尸荒野,说不准连尸身都被野兽叼去,落入兽腹。”
  沈曦云听见这话,暗叹他的假设委实太狠了,把死于非命说得如此轻巧,堂堂淮王,天家皇孙,若真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江州城郊外一座山上,该牵连多少人。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窜入她的脑海。
  谢成烨失忆流落民间这么久,为什么皇家不差遣官府招贴告示找人呢?是不愿意找还是不能找?
  她抿唇,意识到今生她重活后不曾注意的盲点。
  可到底天家之事,不好妄自揣测,她就算有什么怀疑也没法印证,只得按下不表。
  “娘在世时,在江州开设医馆,来往患者,不论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治病救人为第一要务。她常告诫我,行善之道,不在于大小尊卑,在于问心无愧,我只学到我娘一点皮毛。”
  她手指向爹娘墓碑方向,“所以真论起来,还是得谢我娘心善。”
  谢成烨应和,“是,岳母养出这样好的窈窈,自然是谢的。”
  言罢,伸手,欲带沈曦云退出小道回到平地。
  她不好拒绝,便把柔荑虚搭在他衣袖上,稍作借力,蹬步走到谢成烨前头。
  “我有些饿,先去找春和取些吃食。”
  顺理成章放下手,提起裙裾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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