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谢成烨感受到腕间的温度停留一刹那又消散,散在林木间,无影无踪。
  等长安在林外来往打转快半柱香后,谢成烨终于从小道走上来。
  “是着急走了?”谢成烨问。
  长安跨步上前,答:“夫人回来后用了些雪花酥,又拜了一拜,应还未急着走,只是我见夫人回来有一段时间,主子还不回来,有些担忧,才在这等。”
  长安习武,耳力极佳,因此听到主子是和沈小姐讨论那日救人的经过,可走远后的话语却听不真切。
  他以为是主子听了他晨间问话后在试探沈小姐,可怎么沈小姐神色自若先回来了,主子反而在后头,神色悒悒呢。
  长安微微摇头,只叹这事风随书局的话本里也没教过啊。
  谢成烨徐行至东侧平地时,沈曦云刚好磕完头,许是春和忧心她冷新拢了件披风,静静站在那,秀发挽起,几缕发丝垂下,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像谢成烨从前在燕京名家画手那见过的仕女图,连风也偏爱她。
  “既然郎君已回,我们便下山罢。”
  待沈府的马车从顺承门入城,拐到南十字街上时,已到申时一刻。
  沈曦云想着既然已避开祸乱,回去就不必绕路了。
  瞥了眼坐在马车另一侧专心看文集的谢成烨,她安心掀帘欣赏喧嚣热闹的街景。
  她同谢成烨最理想的相处方式便是这般,井水不犯河水,再找来医者医治让他恢复记忆,两人顺顺当当和离。
  街市上几个正在摊子上喝酒的流民见到沈府的马车从南十字街口进来,彼此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立马反手把酒碗扣在桌上,拍桌而起,大声和摊主吵嚷起来。
  散落在小巷口、其他摊铺的一些流民见到此处的动静,也挑起争执,亮出刀刃,推搡间逐渐聚拢靠近沈府马车。
  沈曦云透过车窗意识到事情不对时,已有流民聚集到马车跟前,她想到前世谢成烨说官衙断案是图财。
  登时弯腰,“啪”一声打开车里贯来会放置些金银铜钱的箱笼,从里面抓出几锭银两和一大把铜钱,直接通过车窗向街巷另一边扔去,企图吸引走涌过来的流民。
  但并不生效。
  马车前,流民已吓住车夫,欲掀开车扉,长安见状,欲出手保护主子,被谢成烨眼神制止。
  春和护在小姐跟前,景明拔出随身带的短刀喝令流民后退,沈曦云抬高箱笼直接扔到马车前头,“诸位若是求财,此刻便可拿上金银离开。”
  流民仿佛全然未听到一般,依旧挥舞刀刃作为威胁,只是一个手拿长刀的刀疤脸男人动作间,直直朝向谢成烨的方向。
  长刀向前滑出一尺,和沈曦云上辈子记忆的场景一模一样。
  区别只是她这次没坐在谢成烨旁边,更不可能为他挡刀。
  谢成烨见冷铁携寒光袭来,反应敏捷,迅速准备侧身躲过再借力推过案几反击。
  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苗条婀娜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伴随一阵极为熟悉的蜜桃清香。
  “阿烨,小心!”
  他心中慌乱,失神怔住的片刻,刀刃已入肩,抬起的手仍努力碰到面前的少女,身影却倏忽消散。
  惊呼声彻底驱散他眼前的幻觉。
  流民放下武器逃跑、长安扑到跟前看伤、景明收起刀回撤,他感到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滴答、滴答。”
  全然顾不上伤口,他深深看向另一侧惊魂未定的姑娘。
  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第9章 骚乱原本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
  沈府,曲水院。
  济善堂的方大夫一路小跑过垂花走廊进了屋,药箱一撂,奔到软榻跟前检查起谢成烨的伤口。
  却见肩胛处已按压上一块布巾,止住出血。
  “是我包扎的,从前跟在娘身边,学了些简单的伤口处理之法。”
  沈曦云坐在屏风边的梨木凳上,咽下一口枣茶,解释道。
  当时在马车里,谢成烨不知是被吓住还是怎得,丝毫没躲,导致伤势瞧着比她上辈子还要严重,月白的锦袍衣袖被染成红,鲜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委实可怖。
  他还毫不在意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还是她想到娘说的救人为先,驾车回府路上,自车里找来一块干净布巾,简单处理伤口后包扎。
  方大夫颔首,“包得不错,有曹大夫昔日三分功力。”
  接着命医童从药箱里找来坐拏草制的止痛药、精铁小刀及银针,道:“这位公子,你肩胛处伤口狭长,又是被粗铁刀刃所伤,我需要剔除伤口周边的污物,防止污物浸入伤口,染上其他病症。且服下这药,我便开始清理了。”
  谢成烨脸色苍白,阖目,拒绝了递来的止痛药,“不必,请大夫直接处理吧,我能忍受。”
  “这”方大夫啧啧称奇,“我行医多年,头回儿见这么不爱用药的病人。若没记错,上月那个昏迷被送到医馆,结果药半点灌不下去的人也是公子你吧。”
  沈曦云手里茶碗打个旋,替他答了,“是,人是我让送去的。”
  济善堂是从前娘在时,和她好友方茂方大夫一起创办的医馆,设立于建元初年,迄今十年,堂内坐镇有十余名大夫,在江州城有口皆碑。
  平日沈府上若有什么病痛都是请济善堂大夫就诊,因此救下谢成烨那次她自然是把他送去济善堂,没想到竟然两回都撞到方大夫手上。
  “既然公子执意不用药,那我就直接动手了。”
  言罢,方大夫手起针落,小心之中是多年娴熟技艺带来的迅速。
  方大夫手法虽然熟练,但针刺刀刮间都牵动着伤口周围的神经,让谢成烨眉头微蹙,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落入衣襟之中,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紧紧抓住软塌边的扶手,修长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曦云撇开眼,初遇救他那回,他人在医馆,自己没见过他疗伤的场景,因此这回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她看着谢成烨在她面前受伤并治疗。
  她捧起粉彩茶杯,又灌了口温热的枣茶,感慨这人,怎么就这么能忍痛呢。
  去岁在医馆治疗那次,她就有所耳闻,馆里议论这位倒在山间的俊公子是个戒备心强的,昏迷时,三个药童合力想把他嘴掰开喂药都不成功,愣是耗到他醒来后自己喝下了,治疗期间,更是一声疼也没喊。
  正想着,方大夫已处理完毕,最后取出一瓶特制的止血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又用浸有消毒草药的纱布覆盖伤口包扎。
  “伤口虽深,所幸未伤及要害,修养个七八日,约莫就大好了。”
  说完,用备好的笔墨,开了个内服的方子,“黄芪、当归、白术,都是些补气养血、消炎止痛的药物,公子既然娶了窈窈,为身体着想也该按时用药。”
  医治结束,方茂的心情松快下来,话语也没那么严肃。
  沈曦云没料到方叔用她打趣起来,连忙放下茶碗起身,邀方叔到屋外,“前几日翻娘的医书,看见个药方子,想向您讨教”。
  出了院门,沈曦云伏身行了个小辈礼。
  “特意请方叔出来说话,是有一事相求。”
  方茂搀起她,“窈窈,我看你长大,和你娘又是至交好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沈曦云道:“屋里那位郎君上月被救后失去记忆至今未好,我心中忧虑,不知道方叔可有什么医治的办法。”
  她思来想去,让他尽快恢复记忆,弥补自己挟恩图报造成的错误后平稳和离,是最妥当的法子。
  上辈子谢成烨在民间待了三月,一直不曾恢复记忆,她反思是自个寻医问药并不积极,才把事情搁置了。
  如今她主动找到方叔询问,便是想好好给他治一治。
  方茂“嘶”一声,摸了摸胡须,细细思索,“上回我在医馆看,这位公子主要受外伤,按理不该出现失忆的症状。”
  他背手,在廊道踱步,“若真是至今未好,要么是奇毒,要么嘛,就是少见的离魂之症。”
  见沈曦云露出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我也只是从前在古书上见过相关病例,对此事也不大了解。”
  “不过”他补充,“或许有一人对此有过研究。”
  沈曦云闻言一喜,语气带着几丝急切,“是谁?”
  “神医章典。”
  直至送走方大夫与医馆药童,沈曦云都分心沉浸在上一世的记忆中,挖掘章典的身影。
  未听见此名时,无甚印象,可得了这个名字后,她才模糊忆起,上辈子她进京,从宫人仆役的议论里,听过这个名字。
  ——“多亏了章神医治好王爷。”
  自繁杂琐碎的记忆片段中翻到这句话,她右手食指轻点门扉,方叔口中的章典和上辈子治好谢成烨的章神医约莫是一个人,那希望当真寄托于他身上了。
  想到方叔说章典正游历寻访于江南一带,她唤来景明,吩咐以沈府的名义知会客商、劳役帮忙寻人,“便说,找到后,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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