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总之,有可能的法子她都试一试,万一呢。
  谢成烨见她的态度,又驳回了心底升起的怀疑,若她真不怀好意要做些什么,趁他失忆是最好的时机,犯不上费心费力想要医治他。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
  当是少女情谊,是他见多了阴谋诡计而平白生出误解。
  而那些幻觉梦境,应该也是别的缘由,比如怕不是真是因为去岁受伤,伤到了脑子。
  他指节轻叩案板,按耐住心中从封闭压抑的石头间渗出的点滴清泉,但嘴角还是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沈曦云全然不知,为谢成烨突然转变方向的问话感到疑惑,“郎君对恢复记忆一事可是有什么顾虑?”
  谢成烨正过身形,握拳放在嘴边清咳,露出一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
  “无甚,我是怕窈窈有顾虑。”
  他墨色的瞳仁从眼前姑娘粉嫩的耳尖扫到秀气的琼鼻,想起他去程时在马车内的带她入京的设想。
  “所以,我希望窈窈安心。”
  “就算我恢复记忆,我们这段情义也是真的。”
  “我不会抛弃你,窈窈。”
  第18章 梦魇“阿烨,窈窈心悦你。……
  沈曦云笑了。
  她偏头看向案几上的兔儿灯,这番漂亮话十分耳熟,她上辈子也从谢成烨嘴里听过。
  所谓不会抛弃她,不过是他此刻没有记起王爷身份、没有想起真正心上人才做出的承诺,当不得真。
  柔和的灯光映照在她的侧脸,沈曦云轻声道:“是,我知晓了。”
  没有剧烈的欢喜。
  没有猛烈的回应。
  淡淡的,恰如九天之上的神女平静应答凡尘信徒的祈愿,信徒满怀希望,神女无波无澜。
  谢成烨动作放缓,一点空落落的情绪侵蚀上心窝,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盼一个怎样的答复。
  马车内重回安静,一路无话。
  沈曦云下车时,没拿那盏兔儿灯,还是春和不放心,跟在后头多问了一句。
  她回头看了眼,花灯原有的灯芯将燃尽,火光逐渐微弱,兔子的那双琉璃眼亦不复最初的光彩,暗叹口气,道:“拿着罢。”
  说完,不再看坐在一边的谢成烨,撑着稍显疲惫的身子回到栖梧院。
  景明急急忙忙为小姐准备沐浴的用具,春和提着灯问:“小姐,这灯是要挂在何处?”
  从府门走进来的一段距离,灯芯已只剩个小火苗的光,将熄未熄。
  “把灯芯灭干净后,找个箱笼装着放进库房吧。”
  她不想老是看着这灯,平白记起上辈子傻得可笑的日子。
  春和应是,退到桌前拎起把小巧的精钢剪刀,伸进花灯底座,两片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银光。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最后的一点火光暗淡熄灭,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烟雾缓缓升腾。
  待沈曦云沐浴完上榻时,春和已经把花灯收起,为小姐拉上床帐,闭灭烛火。
  夜深人静,院内零星响起几声虫鸣。
  沈曦云躺在架子床上,双目紧密,莹玉般的脸庞陷在丝被间,眉心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元宵节上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勾起了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被囚困后死于一杯毒酒的恐惧。
  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混杂在一起,纷至沓来。
  ……
  “不管我是谢成烨还是林烨,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
  着一身亲王蟒袍的男子含笑握住腰间玉蝉,珍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言之凿凿承诺,院门外,知州、通判领着手下衙役悻悻候着,等待王爷嘱咐完后起驾回京。
  对面的女子闻言羞红了脸,小心扯住他的衣袖,提醒他院门外还有许多人。
  可雀跃和欢喜还是止不住从心里涌出。
  女子踮起脚尖,昂首在他脸颊落下一吻,细密的睫翼扑闪,像一只迫不及待奔向春日胜景的蝶。
  “阿烨,窈窈心悦你。”
  “不管你是生于皇室还是寻常人家,你都是我的夫君。”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
  车厢晃动,街边摊贩吆喝声、孩童嬉闹声、炮竹炸响声透过半掩的窗牅飘入。
  穿着青蓝水波纹长袍的男子端坐于她面前,修长的指节叩在兔儿灯前的案几。
  一字一顿,郑重承诺。
  “我不会抛弃你,窈窈。”
  ……
  “还不快离开!”
  “淮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一个在民间做低贱活计行商的女人,怎配为殿下正妻。”
  宫人牢牢按压住女子的肩膀,低声呵斥,让她莫要再做无谓挣扎。
  豆大的泪珠积蓄在眼眶,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城玉石铸就的阶梯上的男子,青蓝色的蟒袍与此前在江州栖梧院内穿的何其相似,腰间她赠予的玉蝉却已不见踪影,冷面肃穆,不见半点情意。
  唯余一句“粗鄙商女,难登大雅之堂”,印刻进脑海,昭示已经恢复记忆的淮王对她的厌恶。
  她步履蹒跚被侍卫宫人押解,送到西郊别院,院门一点点关闭,留下耸立的高墙和方寸的天际。
  ……
  高墙和天际在梦境中开始模糊,身下躺着的被褥好似变成了别院冰冷的青砖,明明触感顺滑细腻的丝绸锦被,化作啃噬灼烧的毒物,死死箍住她的身躯。
  甜蜜漂亮的虚伪承诺灌进她的耳朵,她想捂住不听,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虚弱无力。
  沈曦云指尖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睑快速跳动,嘴唇微张,吐出小声的呻吟。
  守夜的春和听到动静,连忙绕过屏风进入内室,掀开帷幔轻声呼唤:“小姐!小姐!”
  声音穿过黑暗,沈曦云猛地睁开双眼,只见春和面容焦急,眼里满是关切,手中烛台火光摇曳,在昏暗的屋内投下柔和熹微的光影。
  “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春和轻轻拍打沈曦云的背部,担忧地问。
  沈曦云缓缓从床上坐起,勉强挤出一抹笑,“是,看来安神香用料还要再重些。”
  自打正月十五元宵那夜后,她连做了几日的梦魇,被搅扰得难以安眠、精神不济,春和与景明便开始夜里轮换整夜守着她。
  昨日她想起娘从前留下的安神方子,特意配了一副塞进香囊,挂在床边。
  可惜没起作用,还是梦魇了。
  沈曦云瞧见一点微弱的晨光,问:“春和,今日可是正月二十了?”
  春和从床榻边拿起一条预先备好的帕子,为小姐擦拭额上的汗水,“可不是已二十了,小姐已连着魇了五日,真叫人心疼。”
  沈曦云顺从昂起脸,任由春和动作,“昨儿让景明去城外庄子上吩咐的事,庄子上可有回话?”
  “庄子上已经按小姐的意思把物件都备齐了,至于旁的,还没消息。”
  春和擦完脸,收起帕子,催促道:“小姐再歇歇吧,估计现在都未到卯时,操心的事等睡一觉起来再说。”
  “春和教训的是,”沈曦云笑一笑,打个呵欠,准备躺下再休息,又不放心补一句,“今日庄子上要是有信的,立刻通知我。”
  “还有,若是章典的踪迹有了,亦要知会我。”
  她这几日加大了人力财力的投入,便不信找不到人。
  春和无奈叹气,“小姐都嘱咐过多次了,我们怎敢忘。小姐快些休息吧,白日里操心的还不够吗?”
  沈曦云轻咬下唇,缩进被褥里点头。
  春和退至一旁,守护着小姐再次沉入梦乡。
  辰时三刻。
  曲水院内,长安打好热水拎进屋,伺候主子洗漱,并递上封信。
  “主子,前日遣去雾凇小筑的信已送到,这是回信。”
  谢成烨一身雪白的寝衣,右肩的伤势已然大好,抬手按压眉心保持清醒,听到长安的话,他挑眉,接过信拆开。
  纸上正中央硕大两个狂草字样:“来了”。
  左边角落里落款:章典。
  他嘴角扯出一丝轻笑,“章神医这是不乐意我这么使唤他了。”
  长安晓得这话主子没指望他回,低垂着头听吩咐。
  实际心思活泛,暗暗吐槽:任谁知道主子您实际无病无痛,就为了演场戏把人从深山老林里拽出来,都不会乐意罢。
  老爷子都近古稀之年了,也不容易。
  谢成烨合上信,丢回给长安,继续按压眉心,他让章典过来,一来是因为窈窈迫切找人,他既然已经生了带她回京的心思,便没必要再隐瞒身份,刚好借此诊治的契机“恢复记忆”,也全了窈窈的一番苦心。
  二来,他阖目皱眉,他的确需要章典诊治他的身体,瞧瞧他反复出现的幻觉梦境究竟是为何。
  自元宵和沈曦云逛完灯会,先是在马车上见到她看灯的幻象,入夜后,又开始做梦。
  梦里,他手提兔儿灯走进栖梧院,窈窈披着件月桂纹路的斗篷蹦蹦跳跳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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