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要他说,除了对她爹娘,就数对这人最上心,可这公子的言行举止一直是温和中泛着疏离,他早就暗自嘀咕,但窈窈喜欢,他不好仗着长辈身份多嘴。
成婚后两人和和美美也就罢了,但从上次去沈府疗伤到这次再遇,他瞧出点不对劲的苗头。
窈窈不似从前热情,可林公子也不似从前淡漠。
难不成是窈窈碰壁伤心了?
方茂心中叹气,曹柔啊曹柔,天妒英才,你怎么就被群庸人害了呢,留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让人发愁。
沈曦云交代完,走向马车唤道:“方叔和郎君快些过来罢,回城了。”
方茂压住欲走上前的方嘉元的肩膀,“刚巧今日我欲往山中采药,此刻不急回城,你们先去吧。”
说完,他挟着方嘉元转身,手疾眼快捂住自家好侄儿要发问的嘴,向临近的山里走去。
年轻人,他只能做这些,抓住他给的机会好好聊聊罢。
如果沈继曹柔在世,发现昔日和行远镖局陈家兄妹纵马于山野,肆意欢笑的窈窈,成为如今懂事周全的窈窈,他们是喜还是忧呢?
可惜沈曦云全然不知方茂内心的一番纠结。
她专心趴在案几边,思衬该怎么妥善安排彭城县一行人的去处,沈家在城内产业众多,从上辈子的经历看,里头有几个不好相与的,若安排不妥,怕是要闹事。
谢成烨看清绢纸上罗列的职位字样,知晓了她在想什么。
“窈窈预备让那人做什么?”
沈曦云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人是谁?”
谢成烨抿唇,一字一顿道:“刚刚把你单独找去后院的人。”
沈曦云恍然,温易之的安排恰恰是最不让她纠结的,“我预备让他去做沈家私塾的文书先生。”
前世,温易之跟她表明身份后,她亦伸出过援手,但那时因为陈家丧事,他决定留下帮忙治丧,拒绝了她的好意。
直至多日后她清点沈家各处人员名单,发现他自己去了沈家所办私塾做塾师,学问不错,教得也好,私塾的学生都喜欢他。
后来她同温易之聊过方知,初见是一身麻布有些落魄的年轻人早已中了秀才,好不容易等到三年一次的秋闱,不想一朝家庭变故权贵欺辱,家中亲友凋零无处投奔,才决定和邻故出奔,另寻生计。
谢成烨垂眸,意味不明地说:“想不到他竟是个读书人,瞧着言行无状,真能教好书么,可莫误人子弟。”
沈曦云未料到他是这般评价。
因为在她记忆里,前世在回城的马车上,谢成烨是主动夸过温易之的,说此人虽性子有些执拗,但有几分文人风骨,来日未尝不可有所作为。
为何时移事异,他的评价会大变。
沈曦云认真辩解,“他人直了些,但心肠是不坏的,而且,他中了秀才,给孩童教书的学问应是足够。”
“是么,”他轻笑,“窈窈不过在后院浅聊片刻,就连这些也知道了。”
沈曦云噎住,不知该怎么和哪哪瞧着都不对劲的谢成烨搭话,索性低下头,继续研究起沈家的产业来。
马车内寂静无声。
回府后,谢成烨待在曲水院闭门不出,坐在书桌前看起典籍,但长安前后一个多时辰进出,发现主子手里的书压根没翻一页。
“长安。”
谢成烨注意到他来来回回在他跟前晃悠,皱眉叫住他。
长安规规矩矩垂手而立,“主子有何事吩咐?”
“江州城内私塾多么?”
长安哑然,这也不属于他探查消息的范畴啊。
他揣度着话语,“应当不多,但想必也不少。”
“那就没有旁的私塾缺文书吗?”
长安支支吾吾道:“应当有吧,容我探查一二。”
谢成烨放下书,“不错,是要探查一下。”
长安心中一紧,生怕主子又吩咐出什么奇怪命令,忙呈上刚刚暗探传来的消息,是章典的行踪。
他原本在犹豫该如何上报,但如今看来,还是直接呈上以转移主子的注意力更为妥当。
章典走了水路,顺流行舟,明日就能到江州城。
他送信来问:急不急?
不急可否容我找个酒家吃酒,山中多年,不知酒味。
谢成烨捏住信。
急,速来。
第21章 神医他会向她表明心意。……
正月二十一,新春未远,年节的喜庆气息残存于过往行人的笑谈中。
临近汴河支流,一座三层木楼坐落于蜿蜒河畔,同青山遥相望,门前支起高大精致的彩楼,匾额上布幡吹拂,漏出“月庄酒楼”的名号。
时值午后,酒楼内零星三两客人,三楼的跑堂伙计趁清闲慢悠悠收拾桌椅,偷瞄到敞轩处,独自饮酒的老头。
他午时便来了,进门后也不要饭菜,只要酒。
掌柜的见他头发花白,原本还忧心是个不着调的老酒鬼,若是他开口要个十坛八坛的定要拒绝,谁知一问,他立出一根指头。
“我只要一壶酒,上你们店最好最贵的酒。”
一喝就是一个时辰,喝到用餐的客人悉数离去,他还悠哉游哉地坐在敞轩摇椅上,用小盅,细酌慢饮。
“有什么好急的?”他品一口酒液,闭眼感受舌尖的醇香浓郁,“等待的时日才是最美妙的。”
“我看章老分明是为了多喝些酒罢。”
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玉手把酒杯从章典手中夺走。
“早年太医署就给你下过禁酒令,你一个医者,怎得干起从前最不喜的行径了,不遵医嘱。”
章典的视线牢牢盯住谢成烨手里酒杯,表情惋惜懊悔。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禁酒与否重要么?倒是小殿……公子,公子正当年华,才更应注意身体。”
他把身子靠向椅背,“我收到你的信,那是日夜兼程、栉风沐雨、不敢休息,才能三日就到。”
“可江南一带近五日都不曾有雨,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谢成烨指着风平浪静的河面。
章典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纵是顺流而下,三日水路,只为帮你演一场戏,不算折腾么?”
他眼珠打转,分心往酒壶上瞄,“无病求医,没事找事。”
谢成烨去岁重伤失忆,居沈府时没几日便恢复记忆,怕有隐伤,曾去信章典询问情况,得了章典一通批评,说这症状无甚离奇,不要烦他。
如今不仅去信叨扰,更是他把从隐居之地请出,医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失忆之症。
心中埋怨也是正常。
“可我并非无病。”
谢成烨拉过一旁的木椅,和章典并排坐着。
从成婚第二日夜间的梦,讲到遇袭时的幻觉、元宵节的花灯,以及,昨日夜里他竟然梦到自己在马车上夸那个来历不明的儇薄之徒。
荒谬!
章典听到这话,终于肯把目光从酒壶挪到谢成烨身上。
“竟还有这种事?”他被挑起兴致,“莫名出现的幻觉梦境,你难道又中毒了?”
他搂起袖子,示意谢成烨伸手给他把脉。
章典指尖精准搭在寸口处,闭目凝神,眉头微皱,片刻后睁眼,“细弦脉,心神不宁,肝胆躁火,你这是心里不大痛快呀?”
“但是没毒。”他摊手,怀疑的目光看向谢成烨,“你难不成是不喜我抱怨,编出些症状诳骗我?”
在谢成烨郑重的眼神中败下阵,章典再次切脉,依旧没有异样,换套说辞,“而且,你还记得建元二年我给你喂下的那枚净毒丸么?”
谢成烨把手收回袖中,“记得。”
建元二年春日,是出游围猎的好时节,然而对十一岁的淮王世子谢成烨而言,却是此生难忘的噩梦。
二皇子谢立廷带儿子出游,至燕京京郊,行踪泄露,遭遇一心复仇的前朝叛党突袭,王府侍卫虽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
淮王为了掩护小世子逃离,不得脱身,最后万箭穿心,死于敌手。
唯一的幸存者——小世子,在逃脱时亦中箭受伤,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养伤时又遭叛党下毒谋害,命悬一线。多亏淮王好友章典当时正在燕京,闻讯赶来,用一枚净毒丸救下他的性命。
此事件震惊朝野,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案,血洗朝堂。随后,朝廷在全国十三洲内展开了严厉的清剿行动,旨在彻底根除前朝余孽。
因最初暗杀淮王的逆党尸体身上有弯月图案,朝野称之“太阴血祸。”
谢成烨双目轻阖,仿佛又看到父亲浸满鲜血的宽厚身躯。
前朝叛党一直妄图复国,对率兵攻破大魏京城的父亲恨之入骨,拼命报复,从建元二年到去岁的种种阴谋袭击,他和太阴余孽的仇早已不共戴天。
“那枚净毒丸世间统共三枚,不仅能解百毒,更是能庇佑此人日后不会再受毒药伤害。”章典解释道,“所以按理来讲,你根本不可能再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