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曦云踏出书房门,想起需要医治的病人还在屋里没出来,转头回去拉上谢成烨的袖袍,疾步往正厅走去。
正厅内。
谢成烨闷声靠住椅背,看沈曦云又是嘘寒问暖章典一路辛劳,又是在章典装模作样为他诊完脉后,忐忑发问:“敢问神医,郎君的失忆能治好么?”
章典“啧”一声,“这是因为伤势,经脉淤堵所致,只需我略一施针,疏通经脉,恢复不难呐。”
沈曦云闻言长舒口气,眼眶湿润,忙道:“那便好,那便好。”
谢成烨和章典均敏锐察觉到沈曦云情绪的起伏变化,章典避开沈府众人视线,对着谢成烨挤眉弄眼,无声做口型,你这夫人倒真是在意你。
谢成烨左手抬起,装作轻咳,实际是为掩饰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沈曦云又问:“那不知何时章神医可施针救治?”
已是酉时一刻,章神医又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在府里歇一歇亦无妨,一日罢了,比起别院的三月时光算得了什么。
章典心道这事没提前和小殿下对过,不过他该是急的,反正是演一场,不费心力,就要开口说今晚就可施针。
可惜不知是不是天公作怪,要惩罚章典身为医者帮人弄虚作假的行径,他话没说出口,在附近出诊的方茂赶到了沈府正厅。
去岁在济善堂,方茂亲自给谢成烨看过,发现有经脉淤堵之症,但根据多年行医经验判断,程度不重,应当过些时日就能自愈,就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月余过去,挨到南十字街遇袭,沈曦云请教他失忆一事,方茂百思不得其解,怀疑是超过他医术的奇怪病症。
今日得知章老竟然自行来了沈府,立马收拾好药箱过来,只为学习章老医治之法。
章典坐在八仙椅上,在方茂认真求知的目光中有些心虚。
“章老说是经脉淤堵所致,可为何久久不好呢?”方茂搭脉,发现谢成烨体内淤堵症状几乎可忽略不计,并不像是能影响人记忆的模样。
章典用花白的头发挡住脸,对着谢成烨偷偷翻了个白眼。
为何不好?
那不是眼前这位不乐意好么?
发愁,他一个曾为皇室座上宾、把太医署一群太医训得服服贴贴的神医,竟然沦落到要如同江湖术士一般,行些坑蒙拐骗之道了。
“这有些淤堵,它不在身体四肢,它在脑袋。”章典指了指额头,继续解释道:“脑袋被瘀血堵住出了问题,才会失去记忆,寻常诊脉之法是摸不出来的。”
谢成烨目光从沈曦云身上移过来落在章典凝重的脸色上,他怎么觉得章典意有所指。
方茂拱手,虚心求教,“原是如此,那章老该是用了些特殊的诊脉法门,发现了这点。”
章典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只是这特殊法门,不好教,要依靠多年的行医经验去领悟。”
他语气愈发高深莫测,“寻常的诊脉只能探查到体表和四肢的气血状况,但总结多年行医所见的患者,能够用这套特殊的法门,察觉到脑袋的异常。”
方茂叹服,“还是章老医术高深,能分辨出这些,不想我竟始终未曾发觉这点。”
他又说,“那不知章老施针时,我可否在旁边一观,学习一二?”
章典尬笑几声,他从前行医,就算太医署的太医全围过来看也不怕,反而十分乐意展示自己的高超医术,但这回儿不同,医者和病人两人心里清楚病是假的,他施针不可能动谢成烨大穴,但只动寻常□□位又没法糊弄过眼前这位大夫。
他面露难色,选择夸大施针的难度推拒,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毕竟是涉及到脑袋的事,该谨慎些,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大祸。待日后我们再探讨一二罢。”
方茂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这样一来,施针的事就该放到明日了,毕竟是“大事”,应当慎重,好生准备。
沈曦云听到章典描述此事难处,心中也不禁感到一丝担忧。
她忍不住插话问道:“不知章神医医治成功的把握有几成?”
她怕自己是不是太过依赖前世记忆,想着前世章典能治好谢成烨,今生亦当如此。可她实际对前世的医治过程并不清楚,万一是费了许多功夫才治好的呢,万一谢成烨明日仍恢复不了记忆呢。
她盼了多日的希望莫非要就此落空?
失落的表情太过明显,章典本就因胡诌治病而满怀愧疚,见状连忙安慰:“虽难了些,但我把握是很大的。”
他微微沉吟,想到恢复记忆这事,病人和病人家属都愿意,给出答案,“九成九,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不出意外定能治好公子这失忆症。”
沈曦云听后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好极。”
“有章神医这话,我就放心了。”她嘱咐春和让小厮收拾好客房,“您今夜便在沈府留宿一晚,好好歇息,切莫太过操劳,能得您上门治病已经是天大的喜事,要是累着您就是我的罪过了。”
章典从善如流,生怕再问下去,他没法编出谎话骗过那位方大夫,借口休息,让小厮领路去了客房。
方茂见状,亦告辞,他走得匆忙,侄儿方嘉元被暂时留在出诊的患者家中,晚膳时分,他也该去接了,不然肯定要得小孩一顿之乎者也的教训。
沈曦云送完客,走回谢成烨跟前。
“郎君应当明日就恢复记忆了。”
谢成烨抬眸看她,笑答:“是,窈窈欢喜么?”
沈曦云道:“自然,非常欢喜。”
她日夜盼了许久,苍天眷顾,在她连着几日梦魇后为她送来这个消息,她瞧见了转机,瞧见了不一样的曙光。
从成婚第二日醒来后就积压在她心里的话语填满她的喉咙,她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乱如麻,嘈嘈切切。
她想到了一直放在床边箱箧里那纸文书,那纸她在正月初九晚上,就着烛火,一字一句写下的和离书。
她藏了许久,如今是否该是让它见天日的时候了。
沈曦云深吸口气,压下澎湃的情绪,“该用晚膳了,我回院中收拾下,膳后,我有话,想和郎君说。”
谢成烨笑得温柔,“好,刚巧我也有话,想同窈窈说。”
就此约定下戊时在曲水院见,沈曦云回到栖梧院,景明去小厨房传膳,春和捧着孙家铺子的油纸包走进里屋。
“小姐,这是方才姑爷带来的雪花酥,可要收着?”
沈曦云跪坐在床帐边,手心压住刚刚翻找出的文书,全心思索待会儿该如何说,对于春和的问题,她随口说:“不用,冷了的雪花酥口味差,我不爱吃。”
她将文书搁在袖中,走出架子床,补了句,“若是院里丫鬟有想吃的便分了,若是没有……就扔了。”
沈曦云对付着用了几口晚膳,就按约定的时辰往曲水院走去。
走时对春和、景明嘱咐,“我去姑爷那说几句话,你们不必跟着。”
春和忙问,“小姐晚上可要回来歇息?我同景明在院门接一接。”
“自然要回,应当很快就回来了。”她披上氅衣,含笑道。
前尘往事纷纷如雪花,密密麻麻、倾盖落下。
但她实际要同谢成烨说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句罢了。
第23章 和离书“这纸和离书,便……
走去曲水院的路上,沈曦云脑海中闪过许多事。
冬日密雪停放爹娘尸身的县衙、风吹沙沙声的柏树林、倦怠西沉的落日、落日下嚎叫的狸猫,这是错误的开始。
春日暖风吹起的喜袍、拜天地的誓言、燃放不愿熄灭的花灯、灯边抵足而眠的日夜,这是错误的过程。
夏日小雨淅沥打落的桃树、闭门不得出的庭院、挣扎透过云烟的夕光、夕光洒落在第四十七块青砖上的影子,这是错误的结局。
她欢欣的、愉悦的、无忧无虑的人生,在十六岁生辰后急转直下,走入一条错误的道路,道路尽头,除了死亡,别无他物。
重生后,无论她面上如何镇静自若、如何寻常处之,但脚下行路时,始终惶恐犹疑,担心日子一天天过去,死亡的钟鼓也在一寸寸迫近。
她不想死,想好好活,不管是为了爹娘,为了沈家未竟的基业,抑或是为了她自己。
无声无息客死他乡,非她所愿。她必须从这条道路上离开,离开一切的根源,离开给予她死亡的人,离开——
谢成烨。
她掌心泛出些汗,为即将做的事、说的话,心脏鼓跳如雷。
沈曦云自初九那日在新婚的鸳鸯锦被中醒来,脑中时刻绷着一根弦,提醒她莫忘和离之事,她预想过很多次,到底是什么时机是最恰当同谢成烨提的。
刚醒来时不过成婚第二日,转变过快引人生疑,若提和离太早,可要真令谢成烨想起一切恢复身份又太迟,她怕他甚至不愿给她辩解的机会,就将她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