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但谢成烨无心欣赏壮丽河山,他看着王府方向,问:“母亲是不是解脱了?”
  谢仓听见这话,面色沉寂,弯腰直视他的眼睛告诫道:“烨儿,你的母亲太过软弱,她能做一个北地军官的妻子,却承受不起王妃之位。”
  他不解:“为何?母亲是很好的人。”
  谢仓大笑,只说:“权势是仙丹亦是毒药,只有能驾驭它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烨儿,你要记住这个教训,日后你的王妃,朕亲自给你选。”
  后来,谢成烨十八岁入朝参政,皇帝在朝后召见他,隔着珠帘屏障,他跪在殿内问安,天子的声音低沉闷响。
  “烨儿,你该考虑婚事了,这满京的贵女,朕挑出几个不错的,里头还有文忠国公府上那个孟小姐,你看看如何。”
  谢成烨以年岁尚早,朝事为先拒绝。
  皇帝静默片刻,问:“那你对王妃可有什么要求?”
  谢成烨怔在殿内,要求?
  他抿唇,想到了记忆中曾为淮王妃的母亲,于是说:“臣希望她坚强。”
  足够驾驭权势,而不是为它所伤。
  皇帝低笑,从帘后走出,转眼间建朝八年,早已不上马驰骋的皇帝鬓发花白许多,显出衰老之相。
  “烨儿,你错了,你的王妃首要便是出身勋贵之家。”
  他近年愈发被朝堂上的势力争斗搅扰得不耐烦,两朝交替,他当初为了继位顺利,对前朝旧臣收复拉拢居多,而跟着他打天下的新朝权贵眼红前朝世族的资源,自然要剐下一块吞掉。
  所谓制衡之术,他从前朝老臣手里夺走不少东西,便要做些承诺安定人心。
  让淮王娶一位勋贵之女有利于缓解斗争。
  谢成烨叩拜,答:“谨遵陛下命。”
  那时起,他便明白,他对自己的妻子是没有选择权的。
  桌边灯台烛芯即将燃尽的“噼啪”声把谢成烨从回忆里唤醒,他没料到今夜竟一时想到过去太多事,挣扎着站起身,看了眼刻漏,发现已到亥时。
  他摇了摇头,只觉既然沈曦云已无意,所谓入京、面圣都是虚谈,何必烦忧。
  于是收起和离书,简单梳洗后在床上就寝。
  可睡下不到半个时辰,眼前光影变幻,黑色散去,睁眼是个满目红绸的屋子,竟是栖梧院的里屋。
  熏笼火盆烧得正旺,只着寝衣的少女缩着脚依偎在他身边,嘴里叼着枚雪花酥,咀嚼着吞下,眯眼享受甜味。
  吃完,凑到他面前,说:“阿烨,是甜的。”又想自榻边拿过装点心的油纸给他吃。
  他心里掀起点不耐和厌烦,为即将递到眼前的甜食。
  但面上依旧不动神色,温柔和煦地笑道:“在榻上哪有时间再吃甜的,瞧窈窈还来不及呢?”
  少女闻言,羞涩着低头笑,把甜食放远,极力想压下嘴角的笑,但显然并不成功。
  谢成烨趁着这间隙,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她的脸。
  从乌黑浓密的发、圆润饱满的额头、细长舒展的眉到清亮的眼、艳红柔软的唇,十足的江南女子的长相。
  娇弱美丽,像一株鲜嫩的花,需要人悉心呵护、日夜照料。
  她对他的喜欢浓烈的从眼角眉梢溢出,沈府的人都道小姐喜欢极了救下的林公子。
  迫不及待邀请他入府养伤,满眼期待望他以身相许。
  但她真懂得什么是爱么?
  还是不过把这当成爹娘逝世后的陪伴依靠与移情寄托?
  不然,她喜欢他什么?竟能一见钟情。
  不过这具皮囊罢了。
  类似于一株柔弱的花喜欢雨露朝霞,喜欢彩彻区明,转眼就烟消云散的东西。
  她真知道他是谁么?
  知道如果真嫁给他,会面对什么么?
  燕京风雨甚多,无处给娇花容身避雨。
  他心中漠然看她在床榻上痴笑,拉过鸳鸯锦被欲让她躺下歇息。
  在江州短暂的一场报恩罢了,权宜之计,当不得真。
  可想到这个认知,他的心猛然烧起来,躁动不安,他意识到不对,下一秒,从现世中醒来。
  是梦!
  他这次竟毫无意识的进入梦中。
  真正睁眼,没有熏笼炭火,没有红绸锦缎,更没有娇俏笑着的少女。
  一室寂静冷清。
  他平缓着呼吸,想到刚刚的梦,这不是成婚那日的晚上,那是什么时候?
  本欲细想,又被他自己制止,这些梦都无端与沈曦云有关,但是明日便要和离,这些都要不再跟他有关系。
  只要不再见她,或许这些梦,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成烨重新闭上眼,收拢思绪,强逼自己入睡。
  月色渐隐,时刻悠长,他眼前重新被黑色覆盖,黑影深重,自四面八方缠绕住他的意识,层层下坠,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那座古怪的院子外面。
  空气中是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照旧是上次初始的十步距离,那个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只是换了个说辞。
  上回这人说的“谢成烨,快进去!”
  如今,这声音变得更加急促慌乱,隐隐带着哭腔。
  “谢成烨,快救她!”
  “快救她!”
  第25章 莫相求谢成烨伸手去抓,却……
  声音回荡在耳边,尖锐、高亢,似针扎,似刀划。
  他的耳膜、经脉连同心脏疼得厉害。
  救她?
  这人是谁?是男是女?为何在梦中向他求救?
  他脑海中划过一些名字,最终划到一个最有可能的人身上。
  沈曦云。
  他这些时日的梦都与她有关,那这次这个……
  谢成烨为这一猜测呼吸一窒,去救沈曦云,意味她定然遇到了危险。
  脚步不受控制地向院门走去,步步逼近,他的手叩上朱漆木门的铜锁,掌下暗暗施力。
  “哐当。”
  铜环晃动,发出撞击的闷响。
  但门没有打开。
  他继续加重力道,门如磐石,一动不动,好似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那声音一副浑然不知他被阻拦在门外的样子,继续在他耳边呼喊:“谢成烨,快救她!快进去救她!”
  谢成烨像失控的鼓槌一样疯狂跳动,每一下撞击都仿佛要穿透胸腔。他握拳捶门, 第一次有意识地在梦中开口问:“我要怎么救她?要怎么进去?”
  他质问那个声音,但声音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语,自顾自重复着。
  他放弃从声音处找到答案,而是把目光在朱门周围游移,寻找是否有突破口,但看过后发现,门外侧无锁,牢牢紧闭,无一丝破绽。
  像一座监牢,铜墙铁壁,无人能进,无人能出。
  门内是有人被关着,声音才催促他救人么?
  他手心泛出一点冷汗,从来都理智冷静的大脑少有的,生出无措的情绪。
  铜环随着他拍门的力道不断发出碰撞声,砸在厚重的门板上,砸在幽静无声的梦境旷野间,亦砸在他的心上。
  直到某一刻,求救的声音停止,眼前的院落、朱门开始一片一片坍塌,化作光影碎片,破散在他眼前。
  谢成烨伸手去抓,却是一场空。
  他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短促喘气平息剧烈的心跳,微微支起手肘,右手隐约间还保留着捶门时的痛感。
  此刻天光已破晓,一缕缕晨曦挤过木格窗棂的缝隙,洒落在屋内。
  他全然没了睡意,索性起身穿戴衣物,响动叫院子里晨起练功的长安察觉,小跑到屋门,轻唤询问主子可需要伺候。
  屋门打开,喜气洋洋傻乐的长安对上谢成烨冷淡肃然的面容,上扬的嘴角立马压下,同样木着一张脸伺候主子洗漱,眼观鼻、鼻观心,暗道不好,莫非昨儿他进屋睡下后,主子和沈小姐间发生了什么。
  可看着谢成烨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又不敢询问,怕触了主子霉头。
  屋内气氛凝固许久,安安静静的,除了洗漱时的水声、衣物摩擦声什么也没有。
  “长安,你可见过暗闩?”谢成烨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忘不了梦里那道门,以及声声催促和开门无望下的惶恐不安。
  那道朱门,他近距离看过,门外无锁,打不开,要么是从门内闩上,要么便是门内有暗闩,但如果真是如他推测那般,是用来关人的,就一定不是自门内闩上,否则关押者直接自门内推开即可逃出。
  长安一惊,为主子怪异的问题,“小的愚钝,只曾听闻,不曾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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