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长安瞥见主子手肘抬起,大约是又在按眉心,把腰弯得更低,“是,不敢忘。”
阖上门,长安迈步去了侧屋,先抽出惯用的密信信纸,给永宁写信。
写完主子令永宁来江州的部分,长安提起笔,停在信纸上方犹豫。
按他往常的习惯,每回会在密信里适当唠几句近况,比如遇到流民动手或是元宵的花灯真好看,而这次,他觉得值得一提的,无非是那个主子口中用暗闩锁门的院子。
可转念一想永宁马上要来江州,到时什么话不能当面同他叨叨,他还能欣赏永宁避又避不掉只得老老实实听他说的模样。
况且,他拧了下眉,主子让他在江南一带找,永宁远在燕京,说了也没用。
于是歇了心思,到底没落笔写此事,就将信纸卷起,一式多份,打个呼哨,召唤来信鸽,绑好后放飞。
几只信鸽自院内飞起,振翅高翔,朝着燕京的方向飞去。
“倒真是有几分开春的迹象了,雀鸟也活跃了。”
景明自府门口接过行远镖局小虎子送来的信,走回栖梧院的路上,抬头看见飞翔的白色身影,忍不住发出感慨。
是以当小姐拆开信,对她们说,明日去城外走走时,景明期待地笑起来。
沈曦云把信纸展平,让春和研磨,她要回信。
信是陈希亲笔写的,豪放阔气、言简意赅,问她自己要不要一起去隐山寺祈福,顺便散散心。
沈曦云想起娘的那枚保平安的玉蝉,当年就是找隐山寺的大师赐福开光,后来娘留给她,她在上辈子又转赠给谢成烨,临死那日,谢成烨把这枚玉蝉还回来,作为证明。
仔细想来,这玉蝉真有几分灵性。
她在谢成烨离开江州时送出这枚坠子,自己没多久就被带入燕京,遭遇一连串恶事。临到头,坠子回到手里,虽然中毒而亡,但却有了第二次重活的机会。
想到此,她难免心生出些感慨。
她上辈子对神佛之事,嘴上偶尔念叨,更多是当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看待,可真真切切死而复生,重新回到六个月前的事情经历过一边后,飘渺的幻影落在实处,她敬畏又感激。
沈曦云在信纸上画上一张笑脸,写个大大的“可”字。
嘱咐春和、景明,“明日早晨我们动身,先去行远镖局门口见阿希,再一同去隐山寺。”
正月二十四,晴空丽日,天朗气清。
江州城外,青龙岭,山道入口。
陈希先一步跳下马车,站在车前伸手,护着沈曦云踩着踏跺下来。
为了方便,陈希今日并没有骑马,而是坐着沈府的马车一同过来。
马车行至山道口时,适才巳时三刻,暖阳高悬,草木萌动,微风轻拂在山道两旁,拂过松柏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曦云挽着陈希的手,后头跟着春和、景明两丫头和陈希手下绰号小虎子的护卫虎冉。
并没有走宽阔的山道,而是走向旁边一条小径,周围的百姓都叫它隐山禅径。
取名无甚讲究,只因最初这山名叫隐山,山头相较周围其他山头更低矮,呈现四面合围之势,自远处看,山体被隐藏遮挡,故得此名。
由此,隐山上的寺庙便叫做隐山寺,小径直通寺门,得名隐山禅径。
后前朝大魏覆灭,谢氏主天下,建立大燕,建元初年时,传闻有一日山脉有青龙现身,其身长,盘旋于山峰,脊背如刀锋、尾巴如铁鞭,停留一刻有余后消失,朝廷视其为祥兆,特赐名“青龙岭”。
此山就此改名,只是民间百姓间依旧更习惯称呼其隐山。
通往隐山寺的路有两条,其一是宽阔山道,可行马车,其二便是隐山禅径,青石台阶,共一百九十九级,小径宽约九尺,最多可容三人并肩同行。
百姓们为表明心迹诚恳,常常选择步行走隐山禅径上山。
此次沈曦云和陈希亦不例外。
二人沿着禅径拾阶而上,一边走一边聊。
“窈窈可知,昨日我兄长的信自燕京送到了,”陈希笑道:“这可是自打你成婚后,我从他那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沈曦云闻言,脆生生说起玩笑话,“阿希这是在怨我不成?当初我成婚,可是早提醒过你可以晚些在同穆哥哥说,免得影响他武举。”
“那时你怎么说的来着,”沈曦云挺胸,模仿起陈希斩钉截铁的语气,“我阿兄要是连这点挫败都受不了,算什么男儿汉。”
陈穆与□□胞所出,仅仅比陈希早出生一刻钟而占了长兄的名头,今年十八。
因为去岁二月二圣上忽回忆起往昔纵马驰骋的生涯,大手一挥,决心在第二年二月格外开武举的恩科,擢选些武官。因此十一月时,陈穆先出发押镖,年底直接赶去燕京,准备参加二月的武举。
这次陈希想来隐山寺,其中一个缘由就是想为兄长下月的武举求个好签。
“本来便是,”陈希轻咳一声,“我此前在信中特意劝告,莫因窈窈成婚而失落。”
他们三人自幼相识,是从父母辈就结下的缘份,陈希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家阿兄喜欢窈窈,只记得他每次押镖回来,都兴冲冲跑去沈府,给窈窈送礼物。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窈窈去岁及笄便拒绝过一回阿兄,直道只拿他当兄长,陈穆并未因此挫败,而是转头准备起武举,想等赚取功名后再试一试。
哪想就在去燕京的这几月,窈窈成婚了。
陈希想到兄长昨日寄来的信件中的话,慨叹阿兄不愧是阿兄,信里写:“成婚也有和离的时候,等我回来,若是那人对窈窈不好,我定会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种话就不必由她转述给窈窈听了,不论是吓到窈窈还是能让她感动,都应该阿兄亲自说才是。
小径行至一半,山林中视野逐渐开阔,两边松柏枝叶交错,阳光透过缝隙在青石板撒下斑驳光影。远处,有钟声悠扬,应当是寺庙例行的祈福仪式。
陈希岔开话题,问起,“窈窈近日可听闻李依依的动静?”
沈曦云自从上回在元宵节灯会上见过她一面,就再未见过,连日里又是梦魇又是奔波解决温易之、谢成烨身上的事,更没时间打听她的动静。
是以听见陈希的问题后,沈曦云不解道:“许是我消息闭塞,不知她怎么了?”
“我前日去康门街见主顾,看见了李府的马车往麦秸巷驶去,风吹起车帘,发现里头的人正是李依依。”
陈希冲沈曦云眨眨眼,回答道。
麦秸巷是什么地界,江州城里的百姓都是知晓的,遍地妓馆,更何况,正月十三的时候,因着刘管事儿子的事情,她们二人还亲自去过那一趟。
亲自见识过这条街巷的辉煌华彩。
而李依依,从前是最不喜欢这种地界的,用她的话说,腌臢之地、靡靡之音,会入内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知怎的,沈曦云突兀想到那条街巷上与众不同的清辉阁。
陈希接着道:“你是知晓的,她因着她爹的缘故,对麦秸巷一直唾弃鄙夷得很,还在一起玩乐时,她可提都不许我们提这名。怎的突然转了性子,自己往里头跑了?”
“难不成就是去逮她爹的?”沈曦云猜测。
李家亦是江州城商户,有自家的桑园织坊,主要做丝绸布匹的买卖并一些铺子的收租,一直想从沈家手里撬来一座坊市经营,这几年生意场上多有摩擦。
李依依的爹李盛,便是如今李家的当家人,生意场上的手段暂且不论,私德上,着实过于肆意妄为。
李家主母故去得早,李盛在家宅内纳了一房又一房小妾,平日还时不时往麦秸巷窜,美其名曰“吃野食”。
唯一算得上有点良心的,是对李依依这个闺女宠爱有加,吃穿用度上从不短着她,若是李依依为他的荒唐行径闹一下,他便能消停一段时日。
但也就一段时日,过不了多久便重回旧样。
李依依几年前是闹过的,还闹得颇大,那时候她还没和沈曦云、陈家兄妹断交,对她爹还抱有希望,想着闹场大的,是不是能把她爹的毛病治好。
于是找来她们去助阵,在李府挂满了白绫,甚至从寿材店拖来一口棺材,把酒楼喝完酒回家的李盛吓得够呛,以为酒醉出现幻觉。
直到李依依一身缟素,拿着剪子站在他跟前,指着脖子比划,以命相逼,要她爹收心。
李盛酒劲霎时便醒了,颤抖着声音劝,指天指地发誓,跪在李依依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最后以按手印许诺书结束。
“她几年前那次闹得满城风雨后还没对她爹死心?不能够吧。她都做到那份上,我们旁观都被吓得惊梦数日,他爹也就消停两个月,之后,该如何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