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面对她淡然平静的眼眸,面对她不再对他扬起的笑脸。
可站在殿外,看着庄严宝象、僧侣檀香,他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只得靠在殿外红墙边思量下一步的行动。
谁知这墙正好挨着老和尚的红木桌,他把沈曦云与和尚间的对话完完整整听了。
一直听到此刻,老和尚说她命有死劫。
谢成烨心底闪过一丝嗤笑,他不相信所谓求签问卜,老和尚对他所言的什么“命运多舛,情深缘浅”,他更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求签问卜有用,大魏为何亡国?
要知道前朝魏帝寿惯来喜欢求神问佛之事,不仅年年庆典祭祀天地,更是在皇城内修建摘星台,为更好上通天意。
魏帝寿的行径还不够虔诚么?不是照样一把火自焚于摘星台。
他崇敬的天意可曾救下他的性命?
可是……
“扑通”、“扑通”。
快速而猛烈跳动的心脏昭示着他的身体已经违背了脑海中的思想,陷入慌乱之中。
他在慌乱什么呢?
那座高墙朱门的院子挤进他的脑海,提醒他,别自欺欺人了,你分明是害怕的,害怕梦境成真,害怕她真会出事。
谢成烨握住签牌的手力道愈发收紧,紧到木牌走入濒临断裂的边缘,发出嘎吱声,声响在静谧的殿外清晰可闻,他骤然清醒,松下力道。
长安咽下一口唾沫,略带担忧地看向主子,他已然发现,但凡是牵扯到沈小姐,主子就时常失控。
这些年伺候时,他和永宁早已习惯经历父母亡故后的主子把情绪收敛到极点,纵是泰山崩摧、狂澜既倒,也能面不改色。
唯有来了江州,唯有主子和沈小姐成婚后,他一次次看见主子没能抑制好情绪,向外流露。
有愤怒的、有欣喜的,这两日,却走向无措。
无所不能的主子也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么?长安不明白。
谢成烨偏头避开长安的眼神,卸下力道,依靠在墙边,继续专心听殿内的动静。
不同于殿外人听见这话时多么惊骇,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沈曦云并不为此话语感到意外。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和尚说这话的用意。
“师父这么说,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吓我一吓,”她将手肘撑在红木桌上,“应当是要为指点一二,助我逃过死劫,对么?”
不然,就是刻意徒增她的烦恼。
老和尚含笑看她,“施主,贫僧唯有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死劫并非逃不过。”
依旧玄乎至极,没有一句正经话。
沈曦云瞪大双眼,这所谓的指点和不说有什么分别?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死劫来自于谢成烨,只要谢成烨不再同她计较或是秋后算账,她的死劫就算是过了。
她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费心找章典治好谢成烨,费脑子一遍遍揣摩提和离时说的话语,都是为了这个。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她看不明白谢成烨在想什么,是真的愿意高抬贵手放过她,还是为了其他重要事务和她虚与委蛇,等腾出手来,再赐她一壶毒酒以绝后患。
她觉得自己被老和尚忽悠了,气恼地坐在桌边,说不出话。
殿内陷入寂静,殿外,发觉里面的声音止歇,长安忍不住出声。
他憋了良久,终于弄明白主子如此怪异的原因,思来想去,唯有话本子里的当局者迷的情节能解释,若真是如此,他便不该坐视不理,而是应学习御史台的谏议大夫,劝谏主子。
谢成烨浑然不知自个靠墙听声的时间里,长安脑袋中转过多少个念头,又把自己代入到什么角色,是以当他听见长安嘴里吐出的话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主子,您既然喜欢沈家小姐,为何不直接说清楚呢?”
谢成烨皱眉,“你说什么?”
“属下说,您为何不直接说清楚?”
谢成烨眉头拧住未解开,“说清楚什么?”
他回神,脑子转过弯,失笑道:“你说孤喜欢她?”
荒谬!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沈曦云有几分心动,甚至升起过带她入京封为侧妃的念头,但那都是在她拿出悉心准备的和离书之前。
从她迫不及待提和离开始,他能做的就仅限于护她一时周全,铲除梦中可能的危险。
然后,在二月二十三,和离,重归陌路。
让他在如今的境况里还凑上去表明心意,同自取其辱有什么两样。
他的脸面,不是地上的尘土,能容许人随意踩踏。
念在长安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的份上,谢成烨不欲追究他的失言,只警告道:“长安,莫有下次。”
听见这话,他代入谏议大夫更起劲入戏了,道:“主子,您该跳出来想想,您待沈小姐的不同,属下是看在眼里的呀。”
谢成烨辩驳道:“一派胡言。长安,我看,看走眼的人是你自己才是。”
见长安还要顶嘴说话。
谢成烨的声音不自觉抬高几分,抢声打断他的言语。
“不过商贾之女,她同寻常女子有何分别?值得我待她不同?”
说完,他发觉长安呆愣在原地,以为是被他话语说服,放弃了行此等不合时宜之举。
正要接着告诫,长安支吾着开口的话令他浑身僵住。
“沈小姐。”
谢成烨猛地转身,刚刚待在殿内的人此刻站在殿门处,强作镇定,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懊悔。
早知隔着一堵墙殿外头细细簌簌说话的人是谢成烨,她就算在里头待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好奇出来看。
“贸然打扰,不知竟是郎君,我这便进去了。”说着,脚步往殿内迈去。
她也不打算问明谢成烨今日为何出现在隐山寺,左不过是劳什子机密要事的缘由,她应付不了,躲还不成么。
“窈窈。”
谢成烨沉声叫住她,用的是往常最熟悉的亲密称呼。
他顿了顿道:“方才我的话……”
“我不曾听见,”沈曦云先一步抢答,又重复遍,“我不曾听见郎君刚才说什么。”
她眼眸清亮,没有半点伤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说的是假话,但这世间许多话,彼此心知肚明即可,捅破窗户纸反倒不美。
她的确听见了谢成烨的最后一句,说她跟寻常女子无甚分别,简直是说到她心坎里,她日夜所求的就是这个。
沈曦云重生后步步谋划,求的就是不做谢成烨的妻子,而是成为他生命中的寻常女子,不值一提,也就不值一杀。
但这些话说开未免难堪,驳了淮王殿下的面子更惹纠葛,当作不曾听闻是最好的。
事实上,要不是长安看见了她,她应当已经轻手轻脚退回到殿内,如此,就连这番面面相觑的时刻都能免过。
沈曦云坚称自己不曾听见,谢成烨也不好再解释。
他抿了抿唇,僵硬转换话题,“窈窈来此处是为何?”
恰逢陈希求完签文出来,听见这话,她揽过沈曦云手臂,“窈窈陪我来为兄长祈福。”
她又反将一军,“林公子来此处是为何?”
谢成烨沉默一瞬,“为身体康复还愿。”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去岁,沈曦云在医馆里邀请他去沈府居住时曾说:“阿烨,我去隐山寺为你求了棵祈福林木,保养你身体康健无忧、早日恢复。”
于是自信补充道:“去窈窈为我栽种的祈福木处还愿。”
许是刚刚被她撞见那番话的尴尬,谢成烨莫名想在她手帕交面前,证明二人的羁绊缘分并不虚假,变相解释他刚刚的话其实是口不择言。
陈希不知还有这事。
她看了眼窈窈,展示手心求来的平安符,道:“那不若一起去瞧瞧?要是祈福木有用,我给兄长也栽种一颗。”
沈曦云对栽种祈福木保佑谢成烨身体康健的记忆有些模糊,见谢成烨言之凿凿,便当确有此事,不好推据,就跟着一同前往。
但当真找到那颗所谓的祈福木、看见树木挂着的祈福布条上字样时,她眼前一黑,恨不能退回两刻钟前,拦住自己多事向殿外走的腿。
她不记得祈福木的缘由无他,只因为这事是那时的她编造的。
栽种祈福木,压根不是希望谢成烨养好身体,而是——
“愿窈窈能同阿烨成婚,恩恩爱爱,白首同心。”
“愿阿烨喜欢上窈窈。”
“愿阿烨待我再亲近些。”
第30章 曾心动情热的火焰浓烈燃烧……
时近晌午,日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