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谢成烨起身,如玉的脸在烛光中半明半暗。
  “长安,这是两件事。”
  责罚长安是一件事。
  他待沈曦云是另一件事。
  谢成烨把长安赶出门熬药,此后数日,每日睡前一服,他当真不再做梦。
  也或许,真正起效的是,他日日早出晚归,避开不再见她。
  当然,她也不曾主动寻过他。
  **
  二月二,晨起后谢成烨带着长安出门,走到沈府门口,却见大门敞开着,门外传来姑娘软声细语的叮嘱,夹杂着笑。
  是沈曦云。
  她穿着件淡绿色的短袄,上头绣着蝴蝶绕花枝飞,晃着手里的布袋跑前跑后,景明则在一边摆放五谷杂粮,春和叫唤让小姐当心。
  沈曦云蹲下身子,用个小汤匙取用布袋里的草木灰,挪动步伐在地面画起一个大圆圈,等圆圈画好,她拍拍手,让景明递来谷物,撒入圈内。
  撒完,沈曦云双手合十祈愿,念念有词,“愿土地爷保佑沈家平顺安康、保佑大燕风调雨顺。”
  谢成烨想起来了,这是民间二月二的打囤仪式。
  幼时在北地时,母亲喜欢过各种节日,二月二的时候,她拉着一家子,不仅会打囤还会做“引龙”,说是用草木灰在地上画龙形,自家门口延伸到水源处,可以祈雨避免干旱。
  谢立廷舞动弄枪在行,但面对这种要用草木花作画的场面,却是干愣着不知如何施展。
  母亲会笑着嗔怪他,自己提起裙摆作画,使唤父亲给她递谷子或是确定路线。
  可惜自打入燕京后,王府再未行过民间的祭祀礼。
  常常是皇帝设宴,邀近臣亲眷以示庆贺。
  ——“烨儿往后可莫学你爹在边上干看着,也要积极帮衬自家娘子。”
  谢成烨蓦然想起某年二月二,母亲对儿时的自己说的话。
  他站在离沈府大门几丈距离的廊道下,听着沈曦云的声音,脚步微抬。
  又止住。
  “今日从后门出去。”说完,他转身后撤,朝大门的反方向走去。
  长安愣住一瞬,反应过来追上去,“都走到这儿了,从后门走还得绕路,主子不如咱们直接从大门出去。”
  还能和沈小姐打个招呼。
  “多走几步路能磨磨你的懒性。”
  谢成烨淡淡道。
  脚步半点不停,快速迈着远离大门的视野范围。
  那头,春和见小姐踮起脚尖探头向门内看,问:“小姐是瞧见什么了?”
  沈曦云疑惑地偏偏头,她方才,似乎看见谢成烨的背影了。
  穿梭在走廊两边树枝的间隙。
  身姿那般挺拔的,在沈府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他这是准备出门,结果发现她在门口就走了?
  她这几日听门房说,姑爷每日辰时三刻出门、暮色戌时三刻方归,行色匆匆,看着忙极了,还问是不是沈家下面生意出了什么乱子,惹得姑爷这般忙碌。
  沈曦云虽然也不解,但识趣没问,不是都说皇家贵胄最忌讳旁人打听行踪么,她老老实实践行这一准则。
  不仅自己不问,也不许府里丫鬟小厮打听,下了命令,让他们不许在外头乱嚼舌根子,怕坏了谢成烨的事。
  做到如此妥帖,谢成烨万一能想起上辈子什么事,应该也感受到她的悔过之心?
  沈曦云冲着春和笑笑,“无事,我刚瞧见只雀鸟飞过罢了。”
  转头吩咐景明,收拾起地上的五谷杂粮。
  谢成烨不再来寻她也是好事,不需要分心应付他。她这些时日也有许多东西要准备,安顿城中涌入的流民、检查花朝节的布置、最好还能暗自给官府提个醒,尽力避免前世花朝节上的冲突重演。
  只要花朝节上不再出事,温易之就不会被下狱,更不会赌上一条性命只为求一个公道。
  沈曦云内心踹踹,不知自己预想的布置可否万全。
  **
  “主子,就目前的消息,逆党一定会在花朝节上有所动作。”
  曲水院书房,一袭深色劲装、腰间佩短剑的男子弯腰拱手站在谢成烨面前,汇报情况。
  “可怪就怪在,隐山寺后山并没有动静,那堆兵器应当不是为花朝节准备的。或许,花朝节只是小动静,而后才会是大动静。”长安补充道,暗叹永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多说点话又不花银子,偏偏永宁不听劝,每回都是他帮忙补充。
  谢成烨曲肘沉思,“小动静么?”
  隐山寺和清辉阁人员往来频繁,但偏生最要紧的武器粮草都未移动。
  在江州这段时日,他已经能断定,逆党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起兵叛乱。
  之所以久不行动,是因为他没想明白逆党的依仗是什么。
  起兵需要人,需要大量愿意为逆党做事的兵员。如果没有兵,他们准备再多的武器粮草都是空谈,但根据谢成烨掌握的消息,逆党人数不多,加之经过建元二年的清剿,死了大批教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从哪变出兵来,还是说,他们有自信能呼吁百姓跟着他们造反?
  谢成烨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明日便是花朝节,你们提醒官府加强巡逻,孤就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安、永宁应是。
  谢成烨脑海中突然想起久未见面的沈曦云,她想来喜欢凑节日的热闹,花朝节的庆典定然也不会错过。
  那若是不慎陷入逆党的圈套?
  他握紧拳,幻梦里的喊疼声仿佛又出现在耳边,最终对她安危的担忧站了上风,“长安,你现在替我递给消息给栖梧院,让沈小姐明日莫要出门。”
  不等长安应答,他先一步起身,“算了,我自己去说。”
  仔细算算,他们二人已经十余日没有正经说过话了。
  谢成烨亦没再做梦,可每日晨起后一夜无梦的感受又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再期待什么。
  原来只要不见她,他在梦中也不会再看见她的笑脸。
  那今夜他去栖梧院见她后呢?……今夜,可会入梦?
  谢成烨喉头上下滚动,掌心无端出了点汗,他强压住其他念头,劝告自己过去是为公事,提醒她明日花朝节危险后就该直接离开。
  就欲推开门时,“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伴之少女的轻呼,“公子,你在么?”
  谢成烨放在门环上的手立刻用力,门扉打开,露出一张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的脸蛋,一袭大红色的衣裙,在夜色里提着灯笼,像九天玄女到访凡尘,垂青了这座院落。
  沈曦云温然一笑,福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夜间拜访,打扰公子了,实在是明日花朝节,我思来想去,有些话想同公子说。”
  谢成烨在她脸庞上定神,道:“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请进来说罢。”
  他挥手让长安、永宁退下。
  沈曦云始终规规矩矩站在屋门口,就连永宁这个前世见过的熟面孔走过眼前,都没露出惊讶的神色。
  直至谢成烨做出请进的手势,她才收起灯笼进屋。
  谢成烨在烛火下沉默看她的动作,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仿佛要把这些时日没看过的都补足。
  直盯着那姑娘都意识到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谢成烨狼狈错开眼,道:“无事,沈姑娘有什么话,请说吧。”
  第37章 入局中同他说话是什么需要……
  屋内窗棂半掩,洒落下一片柔和朦胧的月光。
  许是来得匆忙,沈曦云发髻松散地挽着,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燃着的烛火把她身影拓印在墙上,显出动人的线条。
  谢成烨嗅到从她的方向飘来一股酒气,夹杂在檀木香里,甜得醉人。
  他微微皱眉,她来前吃酒了?大抵还是她家中自己酿的桃花酒。
  随之又自然冒出个念头:她酒量不深,会在找人前吃酒通常是为了壮胆。
  同他说话是什么需要壮胆的事么?
  谢成烨抿了抿唇,思绪刚起,对面进屋沉默良久的姑娘倏地开口。
  “虽不知公子身份,但从言行举止看想必出身不凡。对明日的花朝节我有些揣测,不知公子可有法子告知本州知州或是什么说得上话的官老爷提防一二?”
  他目光定在她脸颊,“什么揣测?”
  “我怀疑,明日花朝节上,会有人故意闹事。”
  沈曦云原本不想来找谢成烨,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前世记忆的事情。
  历年花朝节,江州百姓自城中各处沿水游玩,赏花尝鲜,临近夜时,会汇聚到汴河支流旁的花神庙,河岸燃放花神灯,河面上则会有各色木舟画舫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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