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辉阁嫌疑那么大,月读却跟没事人一般,拿捏着满身疑点,让人寻不到一丝实证。
这人不简单。
月读避开谢成烨深沉的目光,选择无视他,径直跟沈曦云说话:
“花神灯的样式大抵就那些,买多了也没必要,知晓窈窈家中不缺钱,但把这钱拿去买孙家铺子的零嘴吃不是更快活?”
摊贩听见突然冒出的人这么搅和自个生意,不乐意地嚷嚷。
“这个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卖的花神灯那是老一辈传下的手艺,材质做工都是江州城卖花神灯中一等一的好。不然,小的哪里敢将摊子摆在此处?”
沈曦云从和月读见的第一面起,就对这人玄乎的做派有些犯怵,耳边听见他唤她小名,只觉得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让春和先付了第七盏花神灯的钱安抚摊贩,再把这盏镂着神女飞天的灯勾在指尖,转头对月读强行挤出一抹笑。
“我竟不知,我同月公子这般熟了。”
她想起上月最后一次在隐山寺的见面,月读说他们是“一面之缘”,就补了句,“一面之缘的相识,月公子还是唤我沈姑娘或者沈小姐罢。”
长安察言观色,看见沈小姐说这话后,主子嘴角隐约的几分笑意,决心替主子分忧。
有了隐山寺一遭,他已经决心不学御史台的谏议大夫了,太累,还是做个佞臣,说主子之想说、做主子之想做。
长安清清嗓子,高声道:“说得好。月公子既然是清辉阁里教出来的人,该懂得待客之道、察言观色才对。夫妻相伴逛街,凭空插进来实在不该。”
闻言,月读真真是变了脸色,惯来含笑的眉眼低垂,陷入灯光照射的阴影中。
“林公子多心了,我并非有意打扰。”
他看向沈曦云,“只是适才在远处看见沈姑娘,想着上前打声招呼。既然觉得月读多事,我这就离开。”
月读抱着琴,脚尖转动,走向街尾岸堤。
没走几步,他转回身,说:“突然想起,我确有件事相邀。”
月读神色回归平静,仿佛刚刚被长安的话语刺痛的人不是他,“此处人群来往龙蛇混杂,沈姑娘金玉般的人,莫被哪些不长眼地磕碰伤着了。”
“所以我想邀请沈姑娘,”他到底还是施舍给谢成烨一个眼神,“以及林公子,去河边岸堤上观赏祭祀庆典,而非留在此处。”
早已对今日祭典上大概率会发生混乱的沈曦云和谢成烨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他定然知道些内幕。
谢成烨先一步擒住月读的手臂,扯着月读不许离开,但又十分刻意地让自己站在沈曦云和月读中间,把沈曦云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后。
“月公子话语都说到这份上,不该好好解释为什么?”
月读的目光虚空投射在谢成烨衣袍上,一副隔着谢成烨也能看见沈曦云的模样。
“我想解释,但快来不及了。”
花神庙门口,喧嚣声渐起。
第39章 惊魂夜“窈窈,答应我,保……
街上喧嚣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涌动。
在百姓欢笑声、商贩叫卖声以及乐器声中,尖锐高亢的叫唤格外引人注目。
花神庙门口,几个穿着麻布衣服的男子推搡开人群挤到供台前面,头发乱如蓬草、眼中血丝密布,面容憔悴疲惫,叫喊着诸如我们在城中受尽白眼凌辱、你们却在此歌舞升平庆典的话语。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个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是这些时日进入江州城的流民。
人群里有人得知流民身份面露鄙夷,捂着鼻子退远了些,有怕他们干扰花神祭典的,欲上前劝阻他们离开。
不想这几个男子看着身板精瘦,力气却大,对走上前劝阻的人猛地一推,就避开了干扰,照旧站在原地哭嚎。
沈曦云站在人堆外头,透过缝隙,窥见其中一人的身影,握住花神灯灯架的手收紧。
那个正在哭诉说自己入江州后找不到活计、媳妇卧病在床的,分明是那天来城外庄子借地产子孕妇的丈夫,陈连虎。
可她早已安排好他去沈家下面的磨坊做搬运卸货的活,那位产子的妇人方叔也是亲自看过无大碍后让人回去,怎的这十余日过去,成了这般模样?
她不是交代过底下的人多注意这些流民安顿的动向么?
沈曦云狐疑着向前走,准备看清陈连虎的情况,被只铁钳似的手扣住手腕。
“莫上前。”谢成烨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指了指街口显出身形的厢兵列队,“官府会控制,莫上前。”
他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切,手上的温度炽热,比方才交握时用的力道更甚。
沈曦云微微愣神,机械点点头,没再上前,而是等巡逻厢兵组成的十人小队赶到花神庙前。
这回他们因被上峰耳提面命过,来得极快,为首的一名厢兵敲着锣示意拥堵的人群让开条路,“官府巡视,速速退散。”
厢兵目光冷峻,对着几名男子厉声呵斥:“尔等休要在此闹事!”
说着,就要上前将人拿下,陈连虎和兵甲争执中冲到了花神庙的供台边上,逃窜间,“噼里啪啦”声连连响起,供台上的供品被拂手甩到地上。
厢兵动用了长枪威慑,围观的人群见此情景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作鸟兽状散去。
沈曦云急忙后撤,谢成烨抢先一步作出反应,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往身前一拢,把她护在怀中。
拥挤人潮下,耳边是尖叫喧哗,但鼻尖是沈曦云上辈子最熟悉的檀木香气,在她无数次扑到谢成烨怀里撒娇嗔怪时嗅闻过,此刻却只叫她畏惧。
沈曦云身体僵硬,抓住灯架的手愈发用力,但知晓此刻情况紧急,并未试图挣脱开他的束缚。
等拥堵的情况稍微缓解,花神庙前的流民都被厢兵制服,谢成烨低头柔声问:“可有哪里受伤?”
这姑娘睫翼颤动,脸颊红色的光晕上抖落出阴影,坚定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答:“无事。”
沈曦云瞧了眼怀里的灯,“就是这灯被扯散架了。”
缩小版的花神灯骨架在她刚刚的挤压用力下扭曲变形,露出断面,春和上前预备从小姐手里接过,寻个地方扔掉,沈曦云却停住动作。
“等等!”
她把手里的花神灯骨架凑到跟前打量片刻,冲到方才卖灯的摊贩面前,问:“你的灯架浸过松香?”
摊贩正懊悔官府这一出把人弄少了,看见消费过的大主顾上前问话,挂上笑脸,“哟,看来小姐懂行。”
他献宝贝似的提起一盏灯,“正是通体浸过松香,这是老一辈传下的手艺,可使得灯体更加美观。”
沈曦云面容带上急切,指着街道两边扎立的大型花神灯,“这些亦如此?”
摊贩咂巴嘴,一拍自己的小推车,“正是!所以我才说我家卖的花神灯手艺是最好的。”
他虚掩嘴巴道:“我家手艺跟做花神祭典花神灯的手艺是一模一样的,寻常人我都不会说,毕竟要避讳些商业秘密。”
言外之意是小姐您消费得多,他才透露一二。
“可是松香易燃,花神灯用这种制作方法,无疑是加剧安全隐患。”
摊贩嘿嘿一笑,“防火一事我们肯定是知晓的,所以也会在外层用草木灰,能抑制燃烧。”
沈曦云闻言,径直走向边上一个立着的花神灯,掰断一个支架,端详完冷下眉眼,同摊贩说:“没有草木灰。”
“怎会没有呢?”摊贩细看后诧异,忙解释,“我家卖的都是有的,但不知为何今年祭典用的花神灯竟没有。”
她心脏剧烈跳动,手心渗出汗水,没有草木灰防火,只用松香浸泡,她不相信这是个简单的疏漏。
更像是刻意为之。
松香,从松脂中提炼,可做药材祛风除湿、活血化瘀,也因其易燃特性,会被添加在蜡烛、火炬中。
但直接把整个灯架浸泡在松香内,实属少见的做法,若非是撕扯中骨架断裂,她闻到松香气息比平日灯笼灯芯的香味格外重,也不会发现。
这桩事,是上辈子案件卷宗中没记载过的。
是官府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没当回事,抑或是被人掩盖了?
因为浸满松香的灯架,无疑是最好的助燃材料,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上辈子火势蔓延如此之快,迅速席卷整条街巷。
但厢兵已经把闹事的流民带走,没有冲突也不见烛台被打翻,上辈子卷宗中所言诱发暴乱的源头已经被控制。
这火,还能从何处燃起呢?
沈曦云只觉着眼前出现一团迷雾,茫然抓住一点线索,但不知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