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谢成烨本想如醒时接过帕子那般接过药碗,被察觉到的春和躲了过去。
“帕子也就罢了,单手能做的事我也不同姑爷抢。但姑爷左手还有伤,喂药的事,还是我来罢。”春和笑着说道。
她抬手小心将瓷勺递到沈曦云嘴边,倾倒一点药汤。
“昨儿姑爷一路抱着小姐回府,要不是长安机灵瞧见,都没发现姑爷手臂上也有伤,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昨夜堤坝处人潮拥挤,她和景明被冲散,又赶上月庄酒楼起火,人堆里她们急着找小姐却找不着,还是匆匆赶来的姑爷寻到小姐。
当时两人身上都是血,小姐昏迷不醒,她和景明一门心思放在小姐身上,直到回府找了大夫来瞧,长安惊呼发现谢成烨身上的伤口。
因着这事,她和景明自责愧疚了一夜,责备自己保护不力。
对这位原本不大待见、来历不明的姑爷倒真真切切改观了。
春和嘴上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姐喝药,等药喝完了,又用一方洁净的帕子轻轻擦拭掉沈曦云嘴角溢出的药渍。
沈曦云默然喝完药,又默然塞下一颗糖块去苦味,听着耳边春和诉说昨夜的情况。
本来当是谢成烨也被流民伤着,可糖块嚼着嚼着,睡迷糊的脑袋终于意识到昨夜昏迷前她好像干了什么。
挣扎着用簪子又刺了人?
她咀嚼的动作僵住,一边腮帮子鼓起,像是藏食物的松鼠,嘴里含混不清,急切问:“郎君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曦云问得含糊,抱有一丝希望这伤与自己无关。
可偏生谢成烨答得也含糊,只说“昨夜生乱,不慎伤到。”
这答案叫沈曦云的心高高悬起,她若是真伤了谢成烨,这位天生贵胄的王爷会放过此事么?
还是记在心里等着清算?
沈曦云原本十余日不曾升起的担忧此刻又冒出苗头,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
她咽下糖块,温和一笑,就是在谢成烨眼里,这笑过于假了。
“不知郎君是被何物所伤?”她拐弯抹角发问。
谢成烨见她执意要问,答得直接:“簪子。”
既然她想要答案,他便给她答案。
他并不介意此事,当时她血流不止、昏迷边缘,面对来人,有反击是应该的。
谢成烨这般告诫自己,忽略昨夜看见簪子毫不犹豫刺向他时内心的滞涩,掐灭联想到一点可能:她潜意识并不信任他,才会如此。
原本包扎好的左臂似乎又疼了起来,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头,勒得慌。
但嘴上还是轻和声线,补充道:“我知你并非有意,不必介怀。”
沈曦云挥退春和,让她去屋外候着,等屋里没人了,她眉眼间蕴着浓浓的歉意和自责,“没想到昨夜慌乱下做出这种事,公子不怪罪是公子宽厚,我该赔的罪过是应要赔的。”
清晰的“公子”两字,一下子把她醒来后两人交谈的温馨氛围打破。
或者说,所谓的温馨和睦,从来都是谢成烨一厢情愿的错觉,如同薄冰上的倒影,看似坚固却不堪一击。
而给予这一击的是始终理智清醒的沈曦云。
再娇弱的花也是曾经拱破土地的遮挡坚韧生长的存在。
她恭恭敬敬把谢成烨当作一个身份尊贵的过客,所以他不见她时,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见他。哪怕是真主动来找他、同他温柔地笑,也是为了公事、为了消息。
谢成烨恍然,如今他们俩在这婚事里竟像是互相调换了处境。
她成了从前的他,他成了从前的她。
温柔乡,是一个人的沉溺。
谢成烨低头,支起手肘捂住自己的眼,勾唇苦笑,但话语愈发轻柔、愈发安慰,“我不怪你,你也不必如此。”
“窈窈。”
他难得在两人独处时依然唤她的小名。
可沈曦云注定无法体会这份温柔,上辈子燕京的三个月太悲苦、穿肠毒药太噬心,她怎敢忘却?
面对如今温柔到古怪的谢成烨只让她觉得惶恐,她宁愿他冷脸、宁愿他忽视她,这会让她找回熟悉的感觉,求得心安、求得对现世的掌控感。
她迫切想摸一摸被压在枕巾下的和离书。
“那便多谢公子体恤,不知公子可还有别的事要嘱咐,”她轻抬起手,掩住朱唇,打个哈欠以示困倦,“若无旁的事,我折腾一番有些乏了想再歇一歇。”
她借此理由逐客。
谢成烨深深望了她一眼,“好,那你歇罢。”
说完,欲上前搀扶她去床上,被沈曦云状似不露痕迹避开。
“公子约莫是混了,上回在隐山寺伤了脚要扶,但这回伤的手,我走动是不影响的。”她礼貌一笑,就从榻边往架子床走去。
“原是如此。”
谢成烨站在原地,微微颔首应和,目光追随着那姑娘的背影。
瞧着姑娘步履稳健中透着一丝轻快走到床边,遮遮掩掩地不知把手伸到枕巾下摸什么,摸到东西后这姑娘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罕见而真切的笑容。
跟同他说话时虚情假意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成烨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直到被沈曦云坐在床边问他还有什么事么,才如梦方醒。
他知晓话说到此刻,他便该走了,但双脚仿佛被千钧重担压住,难以离去。
静谧的内室,谢成烨能听见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的震动,似即将来临的风暴预警。
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让他更加难以忽视内心的波澜。
恰似悬于半空中的孤雁,找不到可以栖息之地,又像是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随浪起伏,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
——被娇花吞没。
谢成烨犹豫的心一点点坚定,做出那个他认为此刻最正确的决定。
一个让他不再被影响、也让她不再被牵连的决定。
他一字一顿,近乎虔诚。
“窈窈,之前我签下的和离书呢?”
第41章 今别离和离,才是头等大事。
沈曦云搭在床沿摸着枕巾下和离书的手骤然僵住,跟碰到毒刺般,一阵轻微的颤栗沿着她的指尖蔓延开来,只得颤巍巍把手收回。
怎么这么巧,她正摸着和离书的当口,谢成烨问起和离书在哪。
她带着一丝不解问道:“公子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他莫非是不放心把和离书放在她这,怕她弄丢才有此问?
谢成烨此刻背对着窗棂站着,身影被逆光勾勒得如同一个模糊的剪影,难以窥见起面容上的神色。
“去官府盖印自然需要和离书。”他声音低沉,话语在略显寂寥的空气中流淌。
去官府盖印?
沈曦云此刻琢磨出他话语里的意思,他这是要和离书去官府盖印正式和离?现在?
这个念头一开,她猛然从床边站起,伴随着“嘶”的一声,沈曦云捂住伤口未愈合的手臂。
动作太急,忘记自己身上有伤了。
谢成烨往前踏出几步,“可是伤口被扯着了?我去唤章典。”
他想着刚才章典和方茂出去时说要交流心得,此刻约莫还未走远,就要先搁置和离一事出门叫大夫。
“等等,公子不必。”沈曦云这回终于成功叫住了他着急转身的步伐。
“就是适才一下有些疼,”她轻轻转动手臂,面上笑笑,“现下已无事了,不必麻烦再叫大夫。”
不好意思麻烦两位长辈杵在跟前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她想继续谢成烨起的话头。
和离,才是头等大事。
她怕是自己误会,复问了句,“公子刚刚找我要和离书,是预备现在就去官府盖印么?”
虽然当初说的二月二十三,她也一直老老实实按着这个日子等,但瞧谢成烨的意思,像是他这些时日就把江州事务料理完了,不必再用沈府姑爷林烨的身份掩护。
电光火石间,这下,她把前些日子谢成烨日日早出晚归的缘由弄明白了。
他定是也急着和离,所以才日日忙碌指望把事情早些弄完、早些和离。
自觉揣摩出谢成烨心意的沈曦云,嘴角梨涡愈发明显,眼含期待等谢成烨的一个答复确认。
这回离得近,她能清晰瞧见谢成烨深邃难测的眼眸,嘴唇轻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漠。
他望了她半晌,道:“是,不必等二月二十三了。”
他清晰说出此前约定的和离日期。
沈曦云知趣没问谢成烨为何改了日子,她对这位天家贵胄旁的行踪不敢生出多问的心思,光是知晓能现在和离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