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比昨夜抱着受伤的沈曦云时的脸色更臭,叫长安想起建元二年尚且年少便失去至亲的主子。
  他彻底闭嘴,把疑窦藏在心中,为谢成烨放好车凳,驾车回府。
  等永宁来了书房禀报消息,两人具在书桌前候着时,长安好似找到了缘由。
  他瞧见了那份盖着朱红官印的和离书,以及“林烨”和“沈曦云”两个名字。
  常年嬉笑活跃气氛的长安难得学起了闷葫芦永宁,木着脸站立,但瞳孔放大,眼里掀起惊涛骇浪。
  主子为何会在这当口和沈小姐和离?
  昨夜花朝节一事,他和永宁都觉着,主子心里肯定是有沈小姐的,不然不会派永宁保护她,更不会在找到沈小姐露出那般慌乱无措的神情,任由自己的手臂流血都浑然不觉。
  可沈小姐才醒,主子就急忙去官衙盖印和离,让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小姐得知此事,该十分伤感罢。
  但这些话,长安知晓也就想想,不该再当着主子面说。
  “你说今日有死者家属把一个街上的流民打了?”
  谢成烨不知长安转过的这些念头,同永宁确认。
  永宁答道:“是,被打的流民是昨夜其中一个伤人者的同乡,当初一起来的江州城。他今日出门,被人认出,又刚好撞上死者家属鸣冤,就被家属打了一顿。目前已送去医馆了。”
  “而且,”永宁禀报正事时,不似平常惜字如金,该考量的细节面面俱到,“因着抓了个活口,洲城许多百姓都议论着要官衙速速审问给个交代,官衙那边应是想着先提审了。”
  而这个活口的所谓口供,今晨官府其实已经拿到。
  指证的幕后主使,便是自彭城县来的流民:温易之。
  只是招供太过轻易,牢里都还没上大刑,被抓住的人就高呼着要招供,不免让人多留个心眼。
  按他的证词,是温易之见诸多从附近州县来的流民在城内生活艰苦,饱受城内居民白眼,若不慎起了冲突告到官衙,官衙也只会责罚流民,处事不易。所以温易之想出一招,让他们在花朝节把事情闹大,闹到官府必须正视他们的需求。
  但当衙役问:“难不成是这个温易之指示你们杀人?”
  伤人者嘴中血液混着唾液狞笑,“闹大,不就得杀人么?”
  模棱两可,并不直接指认是温易之让他们杀人。
  谢成烨垂眸,“他们真觉得温易之有嫌疑按律法去查就是,只是千万莫让百姓误以为是定论,闹出冤屈。”
  永宁应是,又抬头看了眼主子,犹豫道:“昨夜之事,请主子责罚。”
  他是在说昨夜没守在沈曦云身边,导致她遇袭受伤一事。
  谢成烨闻言,视线落在桌面的和离书上,“不怪你。”
  怪他。
  怪他明知逆党肆意妄为、为复国什么手段都能用,还让她身处险境。
  她是受他牵连,唯有和离了把她彻底摘出局中,才能佑她平安。
  说完这些,书房内空气陷入静默,长安和永宁垂手立着,想着依照往日的习惯,主子未让他们退下,当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
  良久。
  谢成烨问:“你们无事要禀了?”
  两人诧异,低头间互相交换一个眼色。
  长安:主子不说话是在等咱们禀报?
  永宁:不知,以前未有过。
  他们做下属的哪敢让主子等着,自然是已经禀报完了,以为主子还有话说。
  永宁只得拱手答:“无事。”
  谢成烨颔首,又不再说话,静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兀自盯着和离书。
  屋内静谧得只听见纸张偶尔被微风轻轻翻动的声音和清浅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棂,斜洒在书案一角。日头逐渐西斜,由明亮转为昏黄,把谢成烨的身影拉长。
  他抬首看了眼窗外夕阳,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微不可察轻叹了口气。
  “你们下去吧。”
  避无可避,他也该拿着和离书去见沈曦云了。
  谢成烨踏进栖梧院院门时,沈曦云正坐在院里头,舒舒服服几个靠垫围着,抬手指挥院里的丫鬟摘桃花,手边摆个案几放着茶水、零嘴,惬意极了。
  见他进院,连忙把嘴里糕点咽下,笑着迎上来,只是眼神控制不住往他手上看。
  “郎君如今来了,想必是事已经妥了?”她柔声问,把谢成烨请进屋,吩咐春和、景明不必进来伺候。
  屋门一关,谢成烨从袖中摸出和离书递来,“官印已经盖上,此事在官府那便算是了结。”
  沈曦云展开和离书,看着上面的方正朱红的官印,嘴角微微上扬,再如何强装淡然,但笑意还是从唇边、从眼角、从眉梢溢出,任何人瞧见都只会道这姑娘欢喜极了,没有半分女子和离的羞怯忧虑,反而满是解脱。
  她当真是把这桩婚事视作枷锁、牢笼,才会跟个获得自由的鸟雀一般,畅快自在。
  沈曦云想起谢成烨还在跟前,压住嘴角,体贴承诺道:“公子放心,这桩婚事我一定守口如瓶,让它悄无声息过去,不至于影响公子。”
  保证日后就当没结过这桩婚事般,她肯定不会去淮王跟前蹦跶,绝不会碍他的眼,并预祝淮王殿下和孟小姐恩爱长久。
  “不,要大肆宣扬,”谢成烨反驳她的话语,“要让江州城百姓人尽皆知你我二人已经和离。”
  这样,才算彻底撇清干系,不再让她受他连累。
  沈曦云惊诧一瞬,转念又想明白了,的确,他们成婚时江州城内议论纷纷,如今和离确实得让大家知晓,才算断个干净。
  免得日后燕京权贵查起来,觉着他们还有旁的牵扯,耽误淮王大事。
  “好,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
  走到圆桌边,那放着个木匣,盖子打开,碍于手上不方便抱着,沈曦云指着木匣道:“想着公子和离后定然不愿再住沈府,我特意派人寻了处三进的宅子,算不得多大,但因是原先某个富商的旧宅,装扮是顶好的,希望公子勿见怪。人手、车马等也均备齐了。”
  物色这宅子,是沈曦云从上回得到谢成烨和离应允时便开始做的事,为的是尽可能妥帖办好谢成烨离府的事,免得临到头被他记上一笔。
  而且这宅邸处城西,离沈府隔着三条街,不至于近让他们容易见面,也不至于远的过于明显暴露她对谢成烨避之不及的心思。
  谢成烨看着她周到妥帖的准备,这一日她应是期盼良久了。
  “好。”他声音里带着点叹息。
  他收起圆桌上的木匣,没心思看房契地契,反而问:“你的手臂伤势如何?”
  竟还记挂着走时同春和的嘱咐。
  “昨夜晕倒主要因着失血,今日喝了两剂补气血的汤药,伤口也好生包扎过,并无大碍。”
  沈曦云温然一笑。
  谢成烨颔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窈窈。
  他舌尖黯然蕴含这个称呼,没说出口。
  “多谢公子关心,会的。”
  沈曦云听着他话语低沉,只当又是想走但碍于礼貌不好开口,主动说:“此事了结,那我也不打扰公子了。离府的事,公子按心意选个时日,我派人打扫收拾。”
  她自知在谢成烨面前晃悠讨嫌,送行的事就让下人做吧。
  逐客的意味明显。
  谢成烨点点头,顺遂她的心意,“我明日便会离开。”
  衣袖遮掩下,握住木匣的手用力,咯着边角,疼痛蔓延,却缓解了心里的疼。
  转身抬脚离开,走到屏风处,沈曦云又叫住他,“公子。”
  谢成烨墨色的眼眸豁然亮起点光,不动神色问:“何事?”
  沈曦云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若是公子不介怀,不知如果花朝节一事调查有消息了,可否派人来沈府只会一声?”
  “当然,如果公子觉得麻烦也没关系。我就是问问。”
  她关心花朝节后续,但怕惹谢成烨厌烦。
  墨池中的光亮消失,归于沉寂。
  “好。”
  随着谢成烨走出正屋,春和、景明端着茶水零嘴进来,看见小姐倚在桌边,笑得开心。
  “姑爷是同小姐说什么喜事了么?”春和打趣问。
  沈曦云努力敛起笑,正经脸色,清咳了声,想说不必再叫姑爷了。
  但这念头一起,她唇边又笑起来。
  太过开怀。
  自从前世她被关进西郊别院意识到谢成烨并不爱她后,和离就是她心上一等大事。
  被一杯毒酒毒死重活后,和离更是直接关系到她的性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