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温易之,”她少见的在今生直呼他的名字,“我相信你的清白,也相信你会被放出。我来见你,只为嘱咐一件事,无论如何,你要坚持活下去,等到清白得见的一日。”
不要自戕于牢狱。
不要留下一封血书便撒手人世。
不要成为他人利用的筏子。
人刚关进来就说此等生死之言,搁寻常人身上只会觉得晦气,但温易之听后,弯腰行了个大礼。
“多谢沈姑娘提点,易之会的。”
“但易之需得说,沈姑娘有所不知,我不是轻易寻死之人。因为我幼时曾对一个人立下誓言,此生,不论身处何等时机、何等困境绝境,我绝不会自戕。”
走出监牢时,沈曦云仍然沉浸在温易之最后话语的震撼中。
他说他绝不会自戕。
那么上辈子,温易之真是自尽死在监牢中么?还是为人所害、成了被牺牲的羔羊?
沉重的监牢大门推开的瞬间,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随着门轴转动,一束强烈的阳光如洪水般涌入,瞬间淹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涌入沈曦云的眼眸。
她不由地想抬手捂住双眼。
然而,在她动作之前,一只宽大的手掌先她一步挡在了她的头顶,阴影落下,温柔地遮住那过于刺眼、过于明亮的光芒。
“沈姑娘,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沈曦云只当他好奇温易之的事,便应下。
站在官衙后院垂廊处,谢成烨望着她,笑容和煦,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喜欢过我么?”
第45章 第三根刺他比原以为的,更……
沈曦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遍,“什么?”
谢成烨的眼眸没有丝毫偏移,始终看着她,从如瀑的青丝到细长的新月眉、从浓密的睫翼到澄澈的秋水眸再到樱唇,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重复一遍问题,“沈姑娘,你喜欢过我么?”
他这些时日待在城西秋水街那处宅子时,总是时不时想起成婚前她的模样,在医馆时会来他病榻前陪伴的窈窈、因他一点回应就欢欣雀跃的窈窈、在书案边磨墨却磨着磨着开始看他的窈窈,所有的这些窈窈,眼睛里的爱意不是假的。
所以他一直坚信沈曦云应当是真喜欢过他的。
可他前日路过一座桥,桥边有一稚童啼哭不止,吵闹着要母亲向商贩老翁处给他买一只鸭崽饲养。
老翁挑出一只颈间有白纹给他,稚童不要,非要那只耳后有黑斑的跑跳得欢快的,母亲无奈买下。
昨日他再次路过那桥,又见稚童与他母亲,稚童手捏买下的黑斑鸭崽要还给老翁。
老翁问:“可是鸭崽有什么毛病?”
稚童答:“只是不喜欢了。”
老翁再问:“可是要换那只颈间白纹的?”
稚童摇头,重新挑了只乖乖顺顺、无其他颜色纹路的黄鸭,同母亲离去。
谢成烨本当作民间意趣看,但今日阔别多日,再见到沈曦云,她却坦荡笃定地相信温易之,联想到成婚后种种,他开始怀疑自己。
她真喜欢过他么?
最初他就当她对自己的依赖是因为爹娘离世、骤然失去亲人下的移情,因此不以为意、虚情假意地应付。
后来他觉得她应该是真有几分喜欢他的,隐山寺祈福林中绑的红幡见证了这些喜欢。
因此在收到和离书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暗自靠这份曾经拥有的喜欢饮鸩止渴。
恰如漫天黄沙大漠里精疲力尽的旅人,要靠一点可能存在的水源支撑。
但在和离后的今时今日,他失却了这种笃信。
在她毫不在意的行径里、在她平静规矩的话语里。
他疑心那可能的水源是否只是海市蜃楼。
谢成烨眼含期待看她,盼望一个答案。
沈曦云没想到,谢成烨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喜欢过他么?
自然是喜欢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这样问,是觉着她没喜欢过他?
沈曦云忽地升起一阵气恼和委屈,不是为当下的自己,而是为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最后葬送了性命的姑娘。
为了对谢成烨的喜欢,那个姑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死在一个雨后的夏日,到头来,这人还疑心这份喜欢。
她声音有些闷,反问他,“这重要么?”
谢成烨,已经和离了,他们已经没有干系了,他非要求一个肯定的答案么?这重要么?
为了什么?为了佐证从前那个姑娘有多傻?
傻得没看出他心有所属,只是把自己当成别人?
这分明是奚落和嘲弄。
谢成烨察觉她眉心微蹙,指尖动了动,想为她抚平,但停住了。
他想,她大抵是抗拒再与他有接触的。
“沈姑娘,”谢成烨的话语从嗓子里挤出,“重要的。”
和离后,他才发觉,他比原以为的,更喜欢她。
他不愿打扰她,不愿因为自己与逆党的纠葛牵连她,所以不敢更不能去找她。只能每日绕路靠近西正街街口时,折一支桃花聊以慰藉。
因为见不到她而没有入梦的夜晚,谢成烨靠过去她喜欢着他的回忆入眠。
只是时隔多日和她见面的这三刻钟,他已经开始动摇所谓的回忆。
所以,窈窈,重要的,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许在往后很多个无法与她相见的日子,他要抱着这个肯定的答案支撑度日。
沈曦云不情愿这样,答案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喜欢过,谢成烨的腔调却是非逼着她亲口承认。
她只会觉得难堪。
“既然公子认为这个答案重要,”沈曦云顿了顿,道:“那我便说,我——”
“窈窈。”谢成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将说出口的答案大概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罕见地叫出许久未说的称呼。
“好了。”
谢成烨打断她。
“这个问题不重要了,你不必答了。”
沈曦云没探究原因,道:“多谢公子体谅。”
“公子方才说有两个问题,不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见完温易之,她此次出门的目的达到,不想再留在官衙同谢成烨牵扯,迅速问起第二个问题希望早点回答早点离开。
谢成烨却摇摇头,说:“没有了,没有第二个问题了。我已问完了。”
原本是有的,他还想问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但看上去,已经不需要了。
都没有曾喜欢,谈何不再喜欢的缘由。
就算问了,恐怕也得不到答案。
“好,既如此,那我便告退了。今日多谢公子愿意帮我,若是不介怀,明儿我让府上送些谢礼过去。”沈曦云福身,就要招呼候在外边的春和、景明离开。
“我送你。”谢成烨抬步跟上。
走出官衙的路上,谢成烨分神望她,满腹的疑问沉甸甸压在心底。
他喜欢她,想要向她走近,想要剖析自己的心意,但她永远后退避开,这是为什么。
他反复在梦里见到二人相处的场景,无比真实,甚至能和现实互相照应,这又是为什么。
没能说出口的问题充斥脑海。
这几日,他竭力投身在江州事务里,查逆党动向、查燕京消息,用忙碌把这些问题归置在角落,只是一见到她,这些问题就冲破篱栅,吞噬他的心神。
他无能为力。
谢成烨承认,自己拿沈曦云没有半点办法。
任由她牵动自己的心神,占据他的注意力。
“林公子。”
快到门口,正活动筋骨的司法参军瞧见谢成烨一行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向谢成烨打招呼。
谢成烨拱手回礼。
司法参军姓尹,四十上下,面容清癯,他上前几步,“林公子不必客气。”
他虽不知这位突然出现成为知州座上宾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谨慎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尹参军本想找人讨论对温易之提审的处置,但看见沈曦云也在,放弃议论公事的想法,而是爽朗一笑,道:“你是曹柔的闺女?从前有回曹大夫给我夫人诊病,我还见过你呢。不过那是你才到我腰,转眼就这么大了。”
他对曹大夫敬佩有加,只是不大看得惯她夫婿行商敛财,这几年没了走动。
去岁沈继曹柔意外离世,他心中可惜,不仅在衙门内极力赞成剿灭山匪,还同夫人想过要不要接济沈曦云一二。
没成想,今日在此遇见。
尹参军不想掺和她和林公子二人的感情纠葛,也不好得罪这位公子,只侧面提一提旧日的相识,好歹证明沈家姑娘不是个能任人欺负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