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好像确实是阿烨的眉眼?
“可是,”她又打了个酒嗝,话语在帷帐内闷响,“你不是说你叫谢成烨么?我的夫君,他不叫这个名字。”
醉酒了的人脑回路开始一根筋,三分的固执变成十分,强调自己的夫君不叫谢成烨,叫阿烨。
谢成烨搂着她的双臂微微用力,肌肤炽热的触感透过寝衣传达到沈曦云身上,烫得她难受,不由在他怀里挣扎,想缩到床角。
“我,自然是你夫君。”他对上她犹疑的眼神,沙哑着嗓音开口,“至于谢成烨,没有这回事,窈窈听错了。”
他不想在她醉酒迷糊时争执这些,尤其是,这般争执会让她难过。
轻易接受了这个说辞,小姑娘用衣袖擦过脸颊,快速又小心,几下就把眼泪擦干,抽了抽鼻子,扬起笑容。
“所以阿烨喜欢我?”
“嗯,阿烨喜欢你。”
听见这句话,小姑娘眼睛里的星辰开始继续闪耀光芒,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捧着谢成烨的脸,眼疾手快朝他唇上亲了一口。
或者说更像是小鸟啄食,见到喜欢的食物,连忙啄一口品尝。
谢成烨勾唇,心里既开心又酸涩。
窈窈喜欢他,但他的身份、他的隐瞒注定是他们相守路上无法回避的问题,他不晓得她能否接受,又能接受多少。
他早晚有一日要恢复身份回燕京,窈窈早晚会知道他叫谢成烨。
谢成烨便是她的夫君。
他低头,仔仔细细把她方才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手抻开,指节挤进缝隙,紧紧交握。把她的身躯拉近,围在怀中,把下巴轻搁在小姑娘的发顶。
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此刻该多好,他抱着她一辈子,不放手。
梦中的拥抱过于真实,过于用力,以至于谢成烨第二日从床榻上醒来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怅然若失。
披上外裳静静站在窗前良久,看着朝阳初升,第一缕晨光射进屋内,又是新的一天。
也是他和窈窈和离的第八日。
他拢共见了她两面。
一回说上了话,一回没说上话。
一回他想问她“喜欢过他么?”,但好像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一回他被她青梅竹马视作兄长的男子警告说“他不适合她”,一个肯定的结论,偏生他生不出多少力气反驳。
他手搭在窗棂上,暖阳照射在谢成烨的指尖,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紧紧握住窗棂的边缘。
他在不曾见到她的日子里,捕捉有关她的一切。
每每说是无意闲逛,脚步却总是走到西正街、走到里坊的孙家铺子、走到桃园、走到卖果子露的商贩处。
西正街路口的妇人和她儿子小石头这几日都认熟了他。
白日卖馄饨遇见,夜里卖羊汤遇见。
其实她的一切早就悄无声息渗透进他的生活、揉进他的习惯,只是他此前浑然不觉。
谢成烨想起陈穆的话,说他不配她,说日后窈窈会有真正相配的夫婿,白头偕老、相守百年。
光是想着这,他便心口发紧。
梦里的承诺跃入脑海,“谢成烨喜欢窈窈”。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
因着隐匿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逆党才被迫远着她罢了,并不代表他真的怯懦,真的愿意退让。
谢成烨把窗棂推得再开些,任由晨光倾泻,指尖终于有了暖意。
他想,他到底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让他人做她的夫君,不愿意此生再和她没有干系。
或许她现在不喜欢他,或许他现在不合适她。
但人是会变的,所谓春荣秋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如此,人也不例外。
他如墨的眼眸刹那间定下决心。
远处天边霞光晕染,浓烈似火焰,昭示光明的到来,庭院内树木翠绿、露珠晶莹,鸟雀振翅歌唱,长安和永宁起了大早,正在切磋武艺。
谢成烨勾唇,隔着窗吩咐道:“待会儿备车,去知州府上。”
如果太阴余孽是他走向她的阻碍,就该尽快解决。
两人应下,待谢成烨洗漱完后,长安驾马车,永宁隐在暗处跟随,款款去了知州府。
江州知州姓贺,名子淳,生于书香门第,考科举中进士,从地方小吏做起,先是调任知县后得朝中老臣举荐任江州知州,其仕途在同届进士中称得上平顺通畅。
谢成烨在来江州前未曾见过此人,只听闻谏议大夫曾在折子中评价此人“处事圆滑、不露锋芒”,直至日前同这位贺知州打过交道,他放知,谏议大夫所言非虚。
面对谢成烨加派人手巡逻或是逮捕一两个明显有叛党嫌疑要犯的请求,那是有求必应,配合得很,言语间更是恭敬赞叹,对谢成烨淮王幕僚的身份点到为止,不多过问。
这些都是小事,他做了,也捅不出大娄子,无甚影响。
但对于能捅出大娄子的事,这位贺知州就开始装傻充愣,当个“三不沾”了。
“林公子让我下令调兵查封隐山寺、清辉阁几个地点,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贺知州闻了手中杯盏的茶香,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轻抿了一口茶,含笑道。
“我已派人查到隐山寺后山藏有私自铸造的兵刃,而清辉阁几处店家与隐山寺多有往来,极大可能便是在给逆党提供财力支持。师出有名,如何查封不得。”
谢成烨不想一昧放任太阴余孽藏在暗处了,他们小动作不断,花朝节上纵火、伤人、构陷他人,一出接着一出,伤了窈窈逼迫于他,还有那个胡言乱语的隐山寺老和尚。
就算没办法让这群蛀虫全部现形,把已知的铲除也定能重挫于他们。
从前他能等,细细查,但现在,他不大想等了。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贺知州面色为难,“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没有实证呐。一下调兵查封这么多地方,尤其是隐山寺,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所在的青龙岭也是圣上亲自改的名。”
他手指了指北面燕京方向,“万一怪罪下来,不知王爷他兜得住这个底么?”
调兵是大事,贺知州分得清好歹,面对这位若只是个王府幕僚,可没法承担后果。
到头来,不还是他老贺倒霉。
谢成烨闻言,手伸进袖中,就欲拿出从前祖父赐给自己的令牌,其令牌是建元八年他去西南地区查案时赐下,有奉旨行事之权,他若真拿出来,是可以借口皇帝命令让知州调兵的。
这不是正当行径,他本意是料想皇祖父不会怪罪他。
可转瞬之间,谢成烨突然想到那个皇帝在侧殿训斥他的梦,那个斥责他行事的梦,训斥完,他出殿对窈窈说了重话。
多年来养成的一点直觉判断让他摸着令牌的手停顿。
这事往大了说,其实有假传圣旨之嫌,一旦怪罪,天子之怒,他不能赌。
谢成烨把令牌往袖中收起,端起桌上茶盏,也抿了一口。
“知州大人府上的果然是好茶,仔细想想,确实欠考虑,我该先去信京城,禀明陛下后再做决断。”
贺知州还以为自己要好一顿劝说推阻,没成想他这么快就改口了,心中暗叹,是个聪明人。
嘴角的笑意真切几分,“公子喜欢,待会儿走时,我送你一包便是。”
“但兵不调,人还是查的。”谢成烨放下茶盏,见贺知州嘴角僵住,接着道:“加派人手盯着这几处总是无碍的?”
他手下能使唤的人终究不如知州多,对于一些人多眼杂的处所,此前的盯梢并不细致。
贺知州沉吟片刻,“成,这事无甚大碍,我吩咐下去办。”
“不过,”他摩挲下巴,“这要盯到几时呢?”
谢成烨起身,拱手多谢,“盯到他们终于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这些时日,谢成烨始终不明白,他们是准备怎么复国?该不会天真以为靠这些兵器就能造反罢。
作为一个年幼时,曾跟着祖父父亲等人打天下造反的皇孙,谢成烨深知要推翻一个王朝,靠着隐山寺后山那点兵器就想起兵,无异于天方夜谭,和小孩子办家家酒的把戏没什么两样。
这群逆党,手段狠毒,但造反这事,看上去,没什么经验。
谢成烨离开知州府,长安问:“主子咱们是回府还是去官衙?”
他挥挥手,“随意转转罢。”
长安得令,熟门熟路知道随意转转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