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都多久前的事了,谢成烨做个梦还能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么?
“谢成烨,你分清楚,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她咬牙切齿,试图唤醒他。
他继续充耳不闻。
“窈窈,”他用从未有过的腔调说话,让沈曦云想起多日前去麦秸巷时听过了招揽声,“你昨日不是念叨着我们要圆房么?我……”
沈曦云发觉他言语方向往不合时宜处拐去,再不忍耐。
大叫道:“长安,你主子醒了!快进来!”
她挣不开,总不至于长安也没法子。
可无人回话,沈曦云又试图呼喊,从边上伸来一只手,轻掩住她的唇。
谢成烨低声闷哼,“别叫,脑袋疼。”
听着似乎是清醒了,“殿下醒了?”
“醒了,”谢成烨撑起身体,朦胧着眼看她,“窈窈怎么在此处?”
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的模样。
沈曦云更不想复述一遍方才的场面,简单说了句是长安不放心请她来看看。
谢成烨垂眸,视线落在她裙摆的桃花花蕊上,并不在意此刻自己衣襟敞开,甚至露出一点腰腹间缠着的雪白布帛。
“我方才梦见了你。”
“梦见我们两在栖梧院内屋的架子床上,窈窈在吃雪花酥,同我抱怨白日走了许多路,腿疼腰酸。”
“我笑着应声,为窈窈按腰。”
床榻间一片静谧,呼吸交错。
沈曦云低下头,规规矩矩的,半点不看他暴露出的胸膛,“殿下,您是王爷。淮王谢成烨从不同民女有过交集,您大约真是梦魇狠了。”
谢成烨掀起眼皮,看见她粉白的后颈和小巧的发旋,苦笑,“我知晓,但谢成烨他只想做你的夫君。”
如果用言语的祈求、用情理的说服没法令她动容,那用身体呢?
她曾经那么喜欢粘着他,抱着他。
她不喜欢他了,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不喜欢了么?
谢成烨面上显出几分无措。
沈曦云并不回话,当作没听见他最后一句。
“殿下既然醒了,那民女的忙也算帮完了。”她从床榻上起身,随之把甜香一起带走。
“窈窈,等等。”他抓住她的手腕,腰腹的伤口隐隐做痛。
“我,”他慌乱道:“你若是不喜欢谢成烨做你的夫君,那做别的什么也成,只愿在你身边。”
沈曦云沉默半晌,讥讽道:“殿下可以做这空中的风,无声无息,亦能在民女身边。”
她被谢成烨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举措激出几分火气。
谢成烨还欲再辩驳,门外,传来长安慌慌张张喊:
“主子,不好了,圣上口谕,传您和沈姑娘即刻进京。”
第62章 别样体验她只觉得讽刺。
皇帝的命令比谢成烨原本料想的早来了太多。
谢仓等不及到三月三的日食结束,没走驿站,而是直接飞鸽传书给江州当地的暗桩。
用暴露暗桩为代价急令谢成烨带着疑似前朝遗孤的女子回京。
口谕简洁,但足见其迫切心情。
谢成烨披上外裳,领着沈曦云出了值房,目光沉静,将方才榻上展露的脆弱尽数收起。
带来皇帝口谕的暗桩此刻就在官衙内,谢成烨须得亲自见一见。
走前,他看了眼停在值房门外的沈曦云,伸手向她鬓间一缕发丝,却被这姑娘动作灵敏地躲开,满脸戒备看着他。
谢成烨的手僵在原地,垂眸,解释道:“窈窈的发方才在榻上乱了。”
他收回手,“陛下要见你,估计明儿就要启程去燕京,窈窈可先回去收拾一番。旁的事,我会安排。”
沈曦云挤出一丝笑,说自己陪吴玥过来,等到她有消息了,自会离去。
谢成烨说了声“好”,陪着她先走去了前院再去见皇帝的暗桩。
沈曦云在垂廊下选了个地坐着等待,只是吴玥还没出来,先瞧见了一位熟人。
上辈子自称奉命带她入京的领头人。
这辈子在元宵灯会上她还见过此人一面。
身形高大、络腮胡、气势凶悍,姓唐,手下的唤他“唐老大”,在带她入京路上表面客气,实则防范戒备盯着她。
只是上辈子在她面前时刻绷着脸的男子此刻跟在谢成烨身侧,面容带笑,弓着腰同谢成烨交谈。
其中到底有几分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谢成烨远远看见她,抬步朝她的方向走来。也不知络腮胡男子说了什么,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就是陛下要见的沈姑娘了吧?”络腮胡男子道。
不同于上辈子闯进沈府时的嚣张倨傲,他现下的眼睛笑得眯起,一副好说话极了的模样。
沈曦云微微福身,“是我,不知您如何称呼?”
他摆摆手,道:“不敢受沈姑娘这礼,逼人姓唐,单字一个顺,您直接叫我唐顺就成。”
唐顺观察了下谢成烨的脸色,语气愈发谦卑:“陛下只是下令想见一见,沈姑娘千万莫担忧。有淮王殿下护着,您啊,就安安稳稳去燕京。”
他摸着胡子爽朗地笑。
半点瞧不出沈曦云记忆中蛮横的模样,要知道,当初这人可不曾说过这样的好话。
尽是冰冷的命令,连她试图问名字,他也只是撂下句“叫我唐老大”。
仿佛他早已知晓那时沈曦云入燕京会面对怎么的场面,才会毫不在意她数次暗示会让淮王知晓他的恶行。
时移世异。
沈曦云头一回见到这人这么恭敬地说话,至于缘由,真是再好猜不过了。
谢成烨始终站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保证既不会因过近令她反感,又能在需要的时候站在她面前。
她只觉得讽刺。
原来只要有谢成烨撑腰,这些人的面容就会变得和蔼可亲,那入燕京后呢?
沈曦云预料到那大抵会是一趟反复验证今日体验的旅程。
而她,总是要回来的。
回江州,过她商贾人家的安生日子。
谢成烨抿了抿嘴,不理解为何眼前姑娘的眉眼突然沉寂下来,正要说话,从公堂出来的吴玥匆匆跑来插嘴。
“窈窈。”她几步上前捉住沈曦云的手,笑得开心,抢先说:“参军就是问了我些作证的事,没别的,我顺嘴把线索一说,参军还表扬我了。”
沈曦云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便好。”
聊了几句,得知沈曦云要离开江州。
她诧异地捂住嘴,眼珠子朝唐顺那转了一圈,镇定自若道:“既然你要走,我知趣就不问为什么了,走前,我托人给你送件礼,到时候送到你府上。”
她拍了拍沈曦云的手,笑着说:
“窈窈,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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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杏花雨沾衣浴湿。
官道上青石板的缝隙钻出星星点点的车前草,车轮辗过碎石,车夫把控着力道勒紧缰绳,车帘轻晃,露出一截云锦衣角,灌进一阵风。
春和替沈曦云拢了拢衣襟,捧来青瓷茶盏,“小姐用些枣茶罢。”
马车内壁宽阔,她周身还垫着锦缎堆成的软枕,甜香从鎏金熏炉里漫出来,弥漫在车内。
沈曦云小口饮着枣茶,余光偷瞄正做闭目养神模样的谢成烨。
从江州出发去燕京,他们已在官道上行了十余日,路上见识了上辈子将太阳彻底遮蔽的异象,亦见识到了不曾欣赏过的景色,就是,她好像并未见到谢成烨再次出现梦魇的症状。
被偷瞄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他冲着她温声道:“窈窈可是乏了?”
说完,就招呼车队停下休整。
沈曦云没能拦住,对这几日频频出现的对话开始习惯。
这趟路途,相较上一世,舒服太多了。
谢成烨在兼顾皇帝诏令的情况下,控制车队的行进速度,还观察着沈曦云的状态让车队停下以免她久坐疲累,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景明都称赞一句周全。
可此刻的照顾越妥帖越衬得上一世她悲凉。
只有在和离后、在知晓她死讯后,才能换得谢成烨不再理所当然吗?
理所当然她的存在,理所当然会永远包容他、理解他、等待他。
她忽然想起在值房里,谢成烨问他要做什么才能陪在她身边,她答:“做空中的风。”
无声无息、习以为常。
这便是上辈子的沈曦云了。
谢成烨一直在让她等等,却不知没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