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郑重拜首,“不论是王妃还是侧妃,都非民女所愿。”
“民女恳请陛下,可否能做第三个选择。”
皇城内夕阳的余晖漫过九重玉阶,风吹过宫铃,吹过谢成烨的蟒袍,带来几分夜色的凉意。
他立在阶下,来回踱步,不理解皇祖父答应仅说片刻,为何窈窈会在殿内待那么久。
久到他的耐心在逐渐西沉的晚霞中濒临耗尽。
对她的担忧如野草般疯长。
他复抬头看了眼紧密的殿门,不想再等待,抬脚准备闯殿。
“吱吖——”
朱漆殿门开启的刹那,谢成烨的心随之高高悬起。
殿门逐渐打开,他终于看见那姑娘从殿内走出,太监总管正弓身笑着送她。
她纤细的身影被宏伟的宫城衬得愈发渺小,但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
谢成烨撩起袍角拾阶而上,含笑看着高台上的姑娘。
她和太监总管寒暄完,转过身,看见了沿着阶梯向她走来的谢成烨。
她在阶梯上垂眸俯视他。
他在阶梯下期待地看向她。
沈曦云忽觉着这一幕有些眼熟。
按记忆里的那一幕,阶梯上的人应该做什么呢?
该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第65章 恨自己窈窈不像母亲,他才……
但沈曦云到底不是那么狠心的姑娘,更没有那些身不由己的苦衷。
她同太监总管道别后,含笑沿着玉阶向下,停在谢成烨跟前。
“劳烦殿下久等了。”她柔声道。
谢成烨专注地看着她,“窈窈需要我等,我等多久都甘愿。我只是担心你受欺负。”
毕竟皇祖父半生戎马,哪怕成了帝王,说话做事都带了几分行伍之气。
去时的马车上谢成烨甚至嘱咐,若听见什么不合适的,全当耳旁风。
“特别是贬斥你的话,更不要信。在我心里,窈窈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沿着玉阶向宫门走去,两人并肩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曦云没同谢成烨诉苦,而是坐在马车里,心平气和道:“殿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西郊别院罢。”
“现在想想,殿下入京那日说得有理,这道槛,需要过去。”
她眉目清澈,那双杏眼里有光影流转,嘴上说着要解开心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想解开他的,她的心结早已放下了。
“好。”
谢成烨为她倒了一杯果子露,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往京郊驶去。
上辈子,沈曦云被送往西郊别院时,总觉着路途很长很长,长到被宫娥侍卫盯着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长到她一直以为别院很远。
但今生再去,吃着点心垫胃口,时不时同谢成烨聊起燕京见闻,竟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西郊别院。
这会儿别院的门开着,映着远处山峰草木,带着几分春末的肃杀之气。
庭院布置及摆设同上辈子别无二致。
束缚她的朱红高墙与见证她三月光阴的青绿石砖,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那颗高大的胭脂脆桃树。
她望着原本那树的位置空荡荡的,突然明白了什么。
谢成烨站在她身后,道:“前世我回京后在王府置办器物用具,想着窈窈长于江南,到时接你过来,能有熟悉的吃穿。”
因此尽管胭脂脆是更适宜南方的果树,在他的坚持下,成功在燕京存活。
西郊别院这地儿是皇帝选的,他没法留下暗道或是别的手脚。
只能把栽种的胭脂脆移植到此处,希望她被关在里头时,有故乡最爱吃的桃树寄托,聊以慰藉。
说到此处,沈曦云突然道:“殿下,上辈子七月七,我瞧见那场烟花了,很好看。比我在江州历年节日盛典上看见的都好看。”
“住在别院时,从正屋推开窗就能看见那颗胭脂脆桃树,我会跟春和、景明一起捡桃花,桃花很美、桃子很甜,比江州沈府的那些都更香甜。”
她转身,腰间的珍珠坠子被夜风撩得微微晃动,颊边梨涡像盛着醉人的桃花酿,美人如花隔云端。
“谢谢你,殿下。”
谢成烨的心却因她的话语沉下来。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指节因用力捏紧变得苍白,他没有接受这份道谢。
谢成烨一直都知晓,他喜欢的窈窈,是个倔强认死理的姑娘,所以喜欢他时,不管他怎么冷脸都能重整旗鼓地对他笑。
因此不喜欢他时,也能清醒果断地放下。
平心静气谢谢他,谢谢他的好,告诉他上辈子她死前没有那么苦,想借此平息他心里的愧疚。
但他心中的岂止是悔意,更是恨意。
对自己的恨。
“我查清了前世你所中的毒药来源,那个毒药,名叫血海棠。是前朝宫廷中的禁药,起于龙兴元年,帝寿登基那一年。”
他转换话头,护着她走到前院的青石板砖上,道出自己知晓的信息。
这个时间同当初在江州城章典见到那毒药的时间一致。
但谢成烨说得更多。
“血海棠”的制作者是前朝国师,据说她将药赠予好友,好友又把这药献给帝寿,帝寿曾用此毒赐死过几名先帝后宫中欺辱过他的太妃。
“因为这毒阴狠猛烈,服者的肌肤血肉会逐渐溃烂,死状凄惨。一时宫廷内人人自危,后是宰辅出手下令,销毁了这药,这药就彻底绝了迹。”
沈曦云虽未曾亲历,但从流传下的讲述,知晓在帝寿登基的最初几年,宰辅权力极大,把持朝政,能越过皇帝做此事并不奇怪。
“窈窈,你知晓我查到的消息中,那位国师好友是谁么?”
他并不要她回答,而是轻轻扯着她衣袖,道:“是宰辅的独女兰妙仪,大魏皇后兰氏。”
更是,昭华公主的亲生母亲。
沈曦云的心猛跳一下。
她曾从坊间故事里听过对那位皇后的描述,彼时,大魏的最后一位帝王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宫里谁都能踩他一脚,兰皇后却透过落魄的表象看出帝寿身上的龙气,与他结交帮扶。
季寿向宰辅提亲那年,先帝御龙殡天,留下遗诏,由季寿登基为帝。
季寿登基后的前两年,宰辅为大,后来都传是他为了女儿,决心放权,只是季寿痴迷于求仙问道,不爱临朝,许多折子都是送进宫中处理。
本来朝臣心有怨言,但见批下来的折子言之有物、不输宰辅,赫然是处理政事的一把好手,也就勉强忍了老是见不到皇帝的事。
但龙兴十一年昭华公主出生后,兰皇后身子伤了元气,卧病在榻,没一年就撒手人寰。
季寿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打那以后,开始正经临朝听政,这回儿朝臣能经常见到皇帝了,但他变得不干正事瞎指挥起来。
折子递上去,不再批示指导,而是尽往神神鬼鬼之事解释。
一个勉强算是明君的皇帝彻底成了昏君。
这样巧合的时间点,不怪谢仓起事时把原因推到昭华公主出生身上。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余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窈窈,这个毒一定同前朝脱不了干系。我会查出他们真正的目的,替你报仇。”
她抬头,看见他严肃的眉眼和空气中传来的冷冽气息,道:“殿下,你相信我是昭华公主么?”
前世今生,似乎都有人认定她是季昭,是大魏皇帝和兰皇后的女儿,并因此牵扯出一系列事端。
就连她的死,都逃不脱这片阴影。
谢成烨沉声,一字一句道:“我信你是你,其他的,不重要。”
她是沈曦云还是季昭,都不妨碍他爱她。
身份不是阻碍,只要她愿意,谢成烨会替她解决一切。
离开西郊别院后,在车上,沈曦云忽地想起一个问题,她偏头,对着谢成烨的眸子,“殿下,听闻您母亲也是江南人士,我很像她么?”
“不像。”他顿了顿,“或许气质样貌上乍看像似,但只要真了解,就会知晓,一点都不像。”
他从前也以为像,甚至因为担忧娶了窈窈带她入京后,两人会走向父母曾经的悲剧。
但经过上辈子,他已明白。
在这段关系里,窈窈不像母亲,他才像。
沈曦云半掀开车帘,见燕京夜市的烟火鼎沸,听着谢成烨缓缓讲完他父母的故事。
听见最后淮王妃自缢于王府时,她睫翼微颤,鸦羽似的在眼下投出暗影。
“她其实是个很勇敢的人。”
谢成烨“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