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早被谢成烨从江州唤来燕京的章典为她诊脉,开了各种药物都不见好。
  “离魂之症,悲痛过度所致。这是心病,她自己不愿醒来,老夫也无甚办法,得让沈家丫头自己能想开。”
  屏退他人,谢成烨守在沈曦云身边,用绢帕擦过她额上的汗珠,对着昏睡中的沈曦云说话。
  “窈窈,我好像从未和你说过,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在成婚前,住在沈府的时候就喜欢上你。”
  “但那时候我蠢,愚不可及,没能认清自己的心,让你追在我身后受了许多委屈。”
  “成婚后,我一点点改变态度,最初,只想留你在江州,我可以用权势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人。”
  可他暗中派人找来找去,都不满意,不是这家婆母苛责,就是那家夫婿相貌平平,每次长安呈上来的消息,他总能挑出刺。
  在否决了日后的第十一户人家后,他终于明白,原来他舍不得她。
  他要带她入京。
  前世没有窈窈的推拒,他是在她热切的眼神里一点点弥足深陷。
  从侧妃的假设到正妃之位想拱手送上,还怕她不适应。
  “我又花了许多功夫认清这一点,以致没有太多相伴的时光就匆匆回京,酿成大祸。”
  他絮絮叨叨说着前世,剖白自己。
  “我最初总是因为爹娘身上的悲剧,觉得你脆弱柔顺,无法承受燕京风雨,到最后也顾及着谢家和前朝的恩怨不敢和你说明昭华公主的身份。”
  “直到这辈子,我终于明白,窈窈是个多么坚韧的姑娘。”
  她能果断提和离,能把自己的心守护得好好的,能勇敢保护百姓,面对至尊之位的皇帝,也能不卑不亢谈条件。
  “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看见窈窈这般。我记得今生成婚第二日你说爹娘入梦训斥,不知今次又是否入梦劝窈窈振作呢?”
  坚强的、勇敢的、他情之所钟的窈窈,快点好起来吧。
  哪怕代价是用他的后半生换窈窈康健无忧、幸福快乐。
  谢成烨摩挲着她的乌发,暗自祈愿。
  刹那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上辈子帮他用命换来今生重来一次机会的人。
  她会有办法么?
  **
  卯时三刻。
  露水尚凝在潭柘寺石阶的青苔上,织金蟒纹的袍摆却已浸透成深绛色。
  谢成烨第一百七十四次叩首时,额间已有了血痕,叠在阶梯凹陷处,烙下朱红。
  他在跪拜叩首。
  从第一级台阶开始,一级一叩首,知道第二百九十九级。
  只因潭柘寺中那人说唯有如此祈福才灵验。
  骨头和石阶碰撞,闷响回荡在山野间,光是听着便疼。
  他来山脚时带了长安,那人派小僧传话让跪拜时,他把长安留在山下,自己独自祈愿。
  谢成烨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手下人估摸不会这么想,石阶上偶遇惊骇万分的司农家少爷也不这么想。
  淮王在潭柘寺叩首的消息大抵要被传得满城风雨了。
  他分出一点心这样想着,又很快收回心神,专心祈求上苍保佑窈窈。
  膝盖临近山门,他终于摸到最后一级台阶的纹理,本应手执玉圭的手掌伤痕累累。
  一人站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吞没他的脊背。
  “淮王殿下一片真心令人感动。”慧觉道长垂眸看向缓缓站起的青年。
  “心诚则灵,终于把道长盼出来了。道长可还满意?”谢成烨问。
  他想起前世记忆后,就已经明白隐山寺僧人的来意,也明白是慧觉在背后派人过来。
  但前世最后他死前,慧觉嘱托过,“若真能重来,淮王最好莫要直接来寻我。万物自有定法,有相见之日。”
  谢成烨记得这件事,从江州到燕京,一直不曾主动找过她的踪迹。
  这次不行。
  窈窈的境况容不得拖延,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要到慧觉这里问一问。
  问一问擅长卜算天机的前朝大魏国师有没有法子。
  “贫道是为了折磨你。”慧觉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听话。
  她只是为好友悲戚,为兰皇后伤感,想看颠覆大魏江山的谢家子孙跪拜受难,才说必须从二百九十九级台阶一一跪过去,从天机中寻一条生路。
  “孤知道。”谢成烨坦然道。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但祈福的好意头,他也想求给窈窈。
  假的骗他的无所谓,万一有用呢?
  他只想让窈窈好起来。
  “贫道不是听闻淮王殿下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又何必求到这里来?”慧觉指了指寺门的匾额。
  “那是从前,现在信了。窈窈若是能没事,孤还能再信些。”
  听到谢成烨嘴里的名字,慧觉问:“她是季昭?”
  不知是何处的消息,她似乎已知晓孟云瑶的坦白,知晓孟云瑶说沈曦云才是真正的昭华公主。
  谢成烨:“她不是。”
  谢成烨相信沈曦云。
  她那日哭着同他说自己不是昭华公主,她便不是。
  慧觉沉默良久后,接着问:“逆转大法成功了?真的重来过一次?”
  她没有所谓前世记忆,会派隐山寺师弟跟谢成烨、沈曦云聊天见面,甚至告知谢成烨恢复之法,都是凌乱的梦境。
  谢成烨能找到她跟前,说明逆转之法真有可能成功了。
  谢成烨:“是的,成功了。”
  慧觉:“如何证明?”
  谢成烨整了整因一路奔波稍显凌乱的衣襟,“上辈子我曾找到国师,聊了很多。国师亦放下芥蒂,告诉了我许多事。”
  她抬眸,银白的发随着山风飘飞,眉宇苍老却被谢成烨的话勾起好奇心,“贫道说了什么?”
  “说你和昭华公主母亲兰妙仪兰皇后是至交好友,在你学道之前已经熟识。”
  “还说龙兴十一年之前,执掌朝政的不是帝寿,是宰辅之女,兰妙仪。你夸赞她深得其父真传,那些受朝臣夸赞的政令皆出自她手。”
  “以及,”谢成烨顿了顿,道:“你说是你害死了她。”
  害死了兰皇后。
  慧觉不再淡然,骤然握紧双手盯着他。
  谢成烨毫不客气盯回去,”既如此,国师可相信孤了?“
  ”今晨拖了许久,不若速速跟孤回府看一看窈窈。“
  窈窈还在等他。
  恍然已四个时辰不见,他非常想念她。
  第73章 陪伴他会补给她所有的温暖……
  潘楼街北段宅院。
  慧觉收回搭在沈曦云眉心的手,道:“贫道入梦中叫魂,她待会儿应当便能醒了,不过醒后如何宽慰就是尔等的事了。”
  “多谢道长。”谢成烨为床榻上闭目蹙眉的姑娘抚平忧虑。
  慧觉缓缓起身,不想在此处久留,转头却遇见匆匆赶来的章典。
  他听说小殿下请来一人医治,医者的求胜心爆发赶来查看。
  两人相见,慧觉面色平淡,章典惊讶地叫出声。
  “你,你是国师?”
  慧觉拱手,“多年不见,章老身体可好?可还爱饮酒乎?”
  章典犹在诧异中,支支吾吾说着“好。”
  二人算不得好友,反而只有一段因兰皇后生病而牵扯的往事。
  神医章典自龙兴初年起,在京城居住数年,偶尔外出游山玩水,除了无法医治的血海棠毒药心结,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一直到龙兴十年,兰皇后兰妙仪在难产中生下一女,身体落下病根,人一日比一日憔悴,为了治好兰皇后,国师协同宰辅一起在天下遍寻名医。
  章典就是在那时走入他们视线。
  天家诏令,章典纵是不想去也得去,可去了没治好人不说,还得知许多宫禁辛密。
  那时兰皇后缠绵病榻一年余,终是撒手人寰。
  死前,留下遗言:“我死后季寿难保江山,若致使天下纷乱,大魏将亡,兵临城下之际季寿生出退意,务必将其留下,以死镇河山、抚百姓。”
  几句话,透露出大魏当朝皇后对她枕边人的杀意。
  章典被留下在旁边听,只想把自己耳朵捂住当个聋子。
  兰皇后薨逝那日,国师慧觉在她床榻边,泣不成声,“阿仪,是我害了你,是我啊。”
  又是桩大消息。
  章典闭上眼睛,恨不得立马离开侧殿。
  “看见章老身体仍好,贫道就安心了,不枉费当初对章老的信任。”慧觉看见章典的神色,猜想他亦想起来了当年。
  对于待在宫禁中一年有余还亲眼见证兰皇后死去的章典来说,他的确知道了太多事。
  譬如那些朝臣送进宫的奏折,不是送给皇帝,而是从皇帝寝宫走个明路后秘密送到兰皇后的凤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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