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说到做到,她不需要他再这般付出。
  追在身后兀自付出是一场折磨,纵是加上爱的滤镜,变成一场甜蜜的折磨,也无法改变其本质。
  沈曦云比任何人都清楚追在身后那人经受的难。
  “那王爷呢?小姐还喜欢他么?”春和想着若是留在江州,是不是王爷和小姐就彻底分开了。
  “这不是现在要在意的事。”沈曦云望向飘着想起的鎏金炉,烟气上涌,香气弥漫。
  她亦没回答春和的问题。
  船靠岸那日,沈曦云稍作休整,便赶去济善堂,开始翻开曹柔从创办以来留下的医案。
  年岁久远,医案被放在樟木箱中,叠放在库房,她独自举着烛台,踢开脚边发黑的艾草蒲团。
  投身在满满书海中,开始翻找。
  她最熟悉娘的习惯,曹柔讲究一切要用笔记载,为以防万一,有一日、有一人需要时可以追溯。
  此刻,她为自己、为爹娘的公道,开始找寻娘在建元初年的身影。
  泛黄的医案簿子在烛光里明明灭灭,在第十七个木箱翻开时,她终于找到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
  关于忠心的仆从、关于昭华公主,关于她。
  第74章 坦诚他不再贪心。
  翠雀山的山色沉在八月蝉声里,将哑而未熄,沈继夫妇墓碑后的柏树林却已然翠绿常青,似乎在等着人到来。
  “爹,娘,好久不见。”沈曦云静静站在墓碑旁,同他们寒暄。
  一别数月,她十分想念。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她得知龙兴十六年,江州城内昭华公主踪迹真相的时刻。
  只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娘,从前一次善举竟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娘会怎么想呢?
  沈曦云闭了闭眼,回头对谢成烨道:“谢成烨,我们去那里。”
  她指着墓碑后方的柏树林,指向小道的入口。
  谢成烨虽然不明白为何她在济善堂埋首数日后,出来第一件事是赶来翠雀山,但早已学会不辩驳,听窈窈的话为先。
  她既然说“真相在那里”,他便相信。
  走到小道处,沈曦云并没有沿着小径向山下,而是身子插入树林中穿梭,寻找着什么。
  直到密林深处,有个小土包鼓起,沈曦云仔细辨认周围的植物后,凄然一笑,道:“这就是昭华公主。”
  谢成烨不解地看向她。
  “谢成烨,我看了娘留下的手记,龙兴十六年,娘的确收留救治了一个发高热的六岁女童,但女童就在仆从离开的第三日,便不治身亡病死了。”
  死后,她被爹娘埋在了翠雀山柏树林里。
  林间风起,吹拂着沈曦云鬓边的发丝,她根据孟云瑶的讲述和曹柔的记叙拼凑起未竟的故事。
  曹柔会在来人明显有异样的情况收留昭华公主,是因为那时她和沈继进城途中,遭遇流民抢夺吃食,仆从带着昭华公主路过,顺手解围。
  因这一番来往,曹柔留下昭华公主并帮她隐匿行踪。
  “可惜,她没挺过去,六岁幼儿从燕京奔波到江州,身体本就难以支撑,再赶上风寒高热,娘用尽手段最终也无力回天。”
  若昭华公主能活下来,以娘的性子,或许真有可能成为她的姊妹一起长大。
  “孟云瑶的误认,恐怕是因为我并不是和爹娘一起到的江州城。”
  幽州节度使谢仓挑起的兵戈持续一年有余,爹娘忧心带着出生不久的女儿跟着他们一起受罪,就近把她拜托给兖州曹家照料,等两人安定后再把女儿接来。
  不成想阴差阳错,正好和昭华公主来江州的时间重合。
  让孟云瑶下意识把她当作了昭华公主。
  “谢成烨,我有娘的手记为证。”她执拗又明亮的眼眸看着他,那一弯清泉却拥有莫名的力量,顿了顿,接着道:“我,不是,昭华公主。我就是我娘曹柔的女儿,沈曦云。”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论旁人做了什么局,说了什么话,从江州到燕京再回到江州,她始终不变的是对自己身份的确信。
  “谢成烨,你相信么?”
  谢成烨目光定在她讲述的朱唇边,“嗯”了一声,“窈窈,我相信。”
  上辈子对于她的身份,太阴教也玩过同样的把戏,在江州时便构陷她是昭华,引来皇帝的目光,致使他颇为被动只能将窈窈囚于别院。
  那时候,他有过一丝怀疑,怀疑窈窈的身份是真的。
  所以他不敢说。
  如果窈窈真是昭华公主,他便是推翻她的国家、逼死她父亲的仇人家子孙,他们两人间隔着两个王朝,隔着无数人的性命。
  他怕窈窈恨他,于是卑怯着不敢说。
  最后至死,窈窈都蒙在鼓里。
  重来一回,他不再这样想。
  她恨他也好,爱他也罢,都没有比她快快乐乐活在这世间更要紧的了。
  他用尽所有换来她死而复生,又怎么能让她因着什么身份被困在某处,郁郁寡欢呢?
  他不再贪心。
  谢成烨看着少女眼角丝缕落下的晶莹泪珠,心疼如刀绞,用指腹抚过,“窈窈,别难过。这件事,我帮你解决,燕京不会有人再来烦你。”
  不论是从哪里冒出的新朝权臣或者旧朝贵族,甚至是皇帝谢仓,都不会再来阻挠她了。
  他还给她平静的生活。
  夏日的山间炎热,带着燥意,男人低沉轻柔的嗓音却点滴平静她烦闷不安的心。
  “你不喜欢待在燕京,这次回来后就安心待在这儿不必理会了,沈家的生意我会嘱托人照料。你若是想出去走走,我会派人保护你。”
  谢成烨道:“窈窈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有顾忌。”
  她不必再等着他回头,等着他到来,等着他施舍。
  他会走向她,用自己的余生光阴。
  但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他害怕再给她带来负担,也害怕听见她的拒绝。
  他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沈曦云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道:“谢成烨,我也想没有顾忌。可是上苍未免太会戏弄人。”
  仆从救了爹娘,娘收留昭华却在十年后惹来杀身之祸,上辈子她也因此而死,而孟云瑶从失去家园的流民被牵连进来差点替死,对她记恨那么多年,实际却恨错了人。
  上苍像是随手画了个圈,把不相干的人套进圈里,因规循环,彼此辜负。
  “我派人去了孟云瑶口中最后追兵的山谷,在山谷谷底找到了当年仆从的尸骨。窈窈,那个仆从不是如孟云瑶所说重伤力竭而亡,他死于胸口的致命伤,一柄短匕插入心脉毙命。”
  那不是谢仓追兵的手笔,只有站得离他极近之人才能下手。
  “窈窈,孟云瑶的话不可全信。”
  这样的人不值得窈窈为此受折磨。
  “你只需将她当作仇敌,当作心术不正的逆党,你不欠她的,曹大夫也不欠。孟云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谢成烨沉声道。
  她问:“那你可信么?”
  谢成烨,你的话可信么?
  “可以的,窈窈,你可以试着再信一信我。”
  沈曦云抬起头看他,树林里忽倏地窜出一只山雀,长喙上沾着水珠,发出尖锐叫声,给她接下来的话语增添几分压迫感。
  “那谢成烨,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你真的做过林烨么?”
  **
  大理寺禁室,一豆烛火跳跃。
  孟云瑶倚在榻上,询问外面守着的侍卫,“皇帝到底什么时候召见我?”
  她话语并不急迫,反而带着几分悠闲,似是对自己往后的境况成竹在胸。
  侍卫正想着随便搪塞,院门处出现周福海的身影。
  周福海眯着眼,示意侍卫开门。
  随着“吱吖”一声,光亮照入孟云瑶的眼睛。
  “孟姑娘,陛下召见。请吧。”
  总管太监亲自来接,足见皇帝重视。
  孟云瑶笑了笑,终于踏出这个囚困她月余的屋子。
  皇城侧殿,谢仓望见踱步进殿的女子,挥手赐座后,并不着急说话,而是兀自处理奏折,把孟云瑶晾在一旁。
  刻漏上时间逐渐过去,孟云瑶先一步忍不住了。
  “皇上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她的问题宛如料定皇帝会放了她。
  谢仓合上折子,好笑地看着她,“是你请求见朕,朕什么时候允诺过要放了你?”
  说完,他让周福海把谢成烨从江州呈来的密报给孟云瑶看。
  孟云瑶不明所以接过,谢仓胜券在握地笑,在笑容中看见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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