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怔住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明白了。其实上辈子成婚后到去燕京前那段岁月,我挺开心的,开心自己嫁给俊美的如意郎君,这个郎君还愿意陪着我、哄着我。”
  她那时又何曾没有料想过俊美郎君对她做的事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呢?
  她想过的。
  但那时她同春和怎么说的来着?她说:“你家小姐开心最重要。”
  而谢成烨恢复记忆的时间没有那么重要。
  “救了个俊美郎君,郎君竟是王爷,还让这个郎君几乎是变相入赘我沈府,怎么说,好像都是我赚了?”沈曦云抬眼,笑着道。
  唇边勾起一点小小的梨涡,盛满一池春水。
  她从前心底总有一丝怨气,这丝怨气来自于她认为是谢成烨的出现搅乱了她的生活。
  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落得身死的下场。
  但孟云瑶带来的真相让她转变了态度,那天在大理寺,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明白,孟云瑶恨毒了她。
  这个人大抵是靠着对那个幻想中无忧无虑、所有人保护的昭华公主的恨意,支撑渡过漫长岁月,才会在培育好势力后,立刻找来江州。
  甚至她先杀爹娘的原因,沈曦云都能猜到:孟云瑶要让她痛苦。
  她的痛苦能为这个没有真正名字的人带来慰藉、带来快乐。
  抛开这一丝怨,再看曾经,她的欢喜是真的。
  那就莫再深陷。
  谢成烨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骄傲肆意的沈府千金,提起自家爹娘满是自豪,提起自己更是满意。
  重生回来后,他第一次见她这样洒脱地笑。
  似一只终于脱下一切负累的鸟儿自由在空中翱翔。
  “可是……”他顿了顿,道:“上辈子在燕京,我的确伤害了你。”
  对她说的那些言语,将她关在别院的行径。
  “谢成烨,那些债,你已经还了。”她释怀地靠在椅背上,偏头,对上他的眼眸。
  “你让我活过来了,不是么?你让我安然无恙回到过去,有机会改变一切,这一件事,足够还债了。”
  谢成烨愣了一瞬,“你,你知道了什么?”
  “在燕京,我醒后启程回来前,去见了慧觉道长。因为我听说慧觉道长通晓魂魄事,是你在寺外把她求来的。”
  她隐去了燕京对他一步一叩首的议论,沉重的情意不适合在离别前说。
  “我去见她,本意只是为了了解人死后能否见到其魂灵,哪怕是在梦里,我想试试见爹娘。”
  沈曦云轻轻把杯盏放在案几上,接着道:“谁知我从她那里听来了另一个法门。”
  逆转大法。
  回溯时空,弥补遗憾。
  在听见这个法门的刹那,她想到了自己的重生。
  夜幕吞噬最后的晚霞,天光暗沉,春和静默地又点燃几只灯笼。
  灯火光影下,檀木椅挺坐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薄唇抿起,端的是天生贵胄的高贵模样,唯独看向她的目光褪去寒冷,满是柔情。
  是她上辈子在栖梧院架子床帐幔内最喜欢看见的模样。
  “谢成烨,我好像从不曾问过你,上一世,你后来怎么样了?”
  从前她不问,是不关心、不在意。
  她觉得谢成烨一个王爷有什么样的逍遥日子过不得呢。
  但听完慧觉对逆转大法的介绍,她生出了好奇,更生出了在意。
  慧觉说逆转之法是违背天命的法子,她也只是知晓,却从不敢实践,因为付出的代价太过昂贵,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
  谢成烨喝了一口桃花酿,静默良久,回道:“窈窈,我去见你了。”
  他饮完杯中酒,补充,“去找你了。”
  “那你找到了么?”
  谢成烨弯着眉眼,“嗯,找到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沈曦云:“疼么?”
  “不及窈窈曾经受过的疼痛的十分之一。”
  这不是谎话,他自幼跟随父亲习武,上过战场,知晓人的命脉在何处,若下手,自然快准狠,不留后悔的时间。
  这样的疼,自然远远不及身重血海棠剧毒而死的窈窈曾经受过的痛。
  沈曦云蹙眉,“谢成烨,真的没有赔上别的么?”
  她想起慧觉对逆转之法的介绍,不大相信,用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来重来么?
  他是不是还用了别的什么?
  谢成烨温柔抚平她的眉心,“她说我身负气运,又亲历两朝交替,我的命值这个价。所以,就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
  抱歉啊,刚许诺要坦诚就又瞒你,但这是最后一回了,过去的事就让他瞒着吧。
  他不想用这些博取她的同情。
  谢成烨知晓这姑娘向来聪慧,稍加点拨就能想得更深,但他有心避开此事。
  “窈窈,你记不记得你说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他倒满果子露,把杯盏递给她,“逆转之法生效已是上苍恩赐,无需深究。”
  “我刚刚不是还说,要告诉你我回燕京做什么么?时辰不早,我先告诉你这事罢。”
  在朝堂奏疏中能言善辩的淮王此刻却只会生硬地转变话题。
  沈曦云看出他的意图,并不拆穿。
  他此刻不乐意说的事,纵是再怎么逼,也逼不出来。
  “你要回去把太阴教最后的势力处理完?还有昭华公主的身份?”
  她知道皇帝派人刨开了坟堆,但尸骨和公主印玉交给了谢成烨,让他带回去。
  “是。”谢成烨赞赏地看着她,“但还有一件事,关于我的父亲。”
  和他父亲的父亲,当今天子谢仓。
  孟云瑶在他临走前,告诉了他一件太阴教教内的辛密,那是她从温思恩口中知晓的。
  建元二年的太阴血祸,淮王低调携世子出游的计划,知晓之人并不多。
  当年发生此事,只当是王府里出了内鬼。
  但孟云瑶告诉他,“温思恩说,淮王行踪的消息并不来自王府,而是来自皇宫,而且,就连淮王带的人马数量也一并告知了。”
  “谢成烨,你猜,这个消息,是谁透露出来的?”
  皇宫之内,有谁盼着淮王出事?
  淮王所带人马数量非寻常消息,唯有对淮王府极有掌控之人才会知晓。
  哪怕是谢立廷的亲生兄长,当今太子殿下,也决不可能知晓此事。
  唯有一人,是谢立廷绝不会设防的。
  沈曦云睁大了眼睛,“你,你是说?”
  这个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忘了方才讨论的前世。
  她踌躇着想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落了句,“这么大的事,你临行前便知晓了,那……”
  还一直陪在她身边回江州么?
  谢成烨知晓她的意思,不愿意让她背上心理负担,宽慰道:“她的话不能全信,这段时间,我在暗中派人查。靠她的一面之词,不能无端怀疑皇帝。”
  “那如今你是查出什么了?”
  “不过些许陈年旧迹罢了。”他斟满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次回去,也是彻底了结这件事。”
  沈曦云这才发觉,他今夜,似乎喝了很多酒。
  她颤抖着嗓音开口,“可谢成烨,你要怎么了结呢?”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怎么做?
  谢成烨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我不会冲动,我只是,只是问一问。”
  问一问为什么。
  再决定怎么做。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可沈曦云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他诘问着痛苦的灵魂。
  恰如她疑惑不解自己的身世,悲痛爹娘的杀生之祸一般。
  “我四岁父亲便带我练武,六岁拉弓射箭,五十步中靶心,九岁开始跟着父亲在军中受训。那时娘会在我回家时抱怨父亲不知轻重,让我受伤,一边抱怨一边给我上药,每次都说着不练了都每次又都纵着我离家。”
  “后来我大些了,爹娘偶尔打趣,说我骑射厉害,日后定能给心爱的姑娘打最肥美的猎物,骑最快的马去见她。”
  “可惜,他们都看不到了。看不到我遇见了窈窈这样好的姑娘。”
  “若是爹还在世,知晓我对窈窈做过那些混帐行径,定拿着藤条要教训我,为你主持公道。”
  沈曦云一点点拼凑话语,“谢成烨,你爹娘都是很好的人。”
  “是,我很幸运,有那样好的爹娘,还遇见这样好的窈窈。”
  从孟云瑶口中得知此事时的震惊犹疑早已渡过,他能坦然开口说此事,一是为诚实,二是转移窈窈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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