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现在看来,应是成功了。
  他用他的伤心事转移她身上的痛苦,剖开自己的心给她看。
  “窈窈,我会很多东西,会骑射、会做生意看账本、会绘画写诗、会做木雕,会许多许多,这些有些是爹娘教的,有些是太傅教的,还有些是自个学的。”
  “我很有用,可以帮你,你若想学,也可以一样一样教你。”
  “明日我会启程回燕京,暂时离开,你别忘了我。永宁会留在这儿,你若是有事寻我,让永宁给我送信。”
  他悉心嘱托,直最后,沉闷着嗓音,还是忍不住开口:
  “只一点,你等等我,好不好?”
  第75章 岁岁让他不舍得离开。
  月光漫过栖梧院檐角的青瓦,夜风掠过垂花走廊,卷起几片胭脂色的花瓣,飘落在檀木椅的扶手上。
  沈曦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木纹,衣袖杯风撩起一个小角又落下。
  她看了谢成烨一眼,他安静又温柔地看着她,眼眸中透露出一点期盼,等着她回答。
  上辈子谢成烨启程回燕京前,也这样看过她。
  不同的是,上辈子的谢成烨是允诺自己会来接她去燕京,这辈子的谢成烨给她自由,只求她能等他来找。
  等他来与她为伴,以夫君的身份。
  兑现那日赐婚时他在燕京潘楼街未竟的承诺。
  经历种种,他们之间,许多话不必说出口,已经了然于心。
  她知晓他的情深不是戏言,知晓他的坚持与执着,他也知晓她的心结真正解开,对他死灰复燃的心软。
  谢成烨在江州做足了妥善周全的安排,防止沈家被有心人盯上算计,防止从燕京来人要害她,更防止他回京后被仇敌找出软肋要挟。
  一切只为了沈曦云能在江州待得安稳。
  唯一只求她愿意等他归来时,再接纳他。
  他不敢谈喜欢,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望,她流露出那一丝心软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她只需试探着迈出一步,剩下不管是九十九步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他都会奔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再不放开。
  这便是昔日独坐高台天之骄子的淮王殿下能给出的最大退让。
  “谢成烨,此刻我不能应你,”她顿了顿,道:“我不能替后来的我做决定。”
  有了前世的遭遇,沈曦云想过一过自由的日子,不被四四方方的墙壁围拢的日子,她不确定再过了这样的日子后,她对谢成烨的态度能一如此刻。
  嫁给一个人做妻子这件事本身已经是一种拘束。
  她不晓得享受过肆意无拘后的沈曦云能否答应。
  她不想骗他,给他一个有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叫他空欢喜一场。
  他眸光暗下来,但并未气馁,弯眉,应了声“好”。
  她只说是此刻没法答应,便只是有所顾虑,并未断言拒绝,比起从前,让他忘了两人的纠葛,这已是好消息。
  “不过,今年我会留在江州过生辰宴,明年春日前,我都会待在江州不离开。”
  她是十月的生辰,这句话意味着给他一个时限。
  一个来找她的时限。
  谢成烨眼眸里灭掉的星辰又亮起来,他颔首应下:“我会在那之前回江州找你。”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唯有一点,不许答应旁人成婚”
  “窈窈,我会嫉妒,嫉妒到恨不得此人消失。”
  他语气平缓,但却是不容商量的霸道。
  沈曦云道:“我本来也没心思成婚。”
  得了她变相的允诺,谢成烨唇角勾起的微笑愈发迷人。
  她见不得这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表现,催促道:“殿下不是明日启程,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刻意生疏的称呼,但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亲近。
  她话语清脆,望着他的眼,仿佛把湖水灌进他心里,包裹在水中,柔软依恋。
  让他不舍得离开。
  察觉到他一动不动,在原地的眼神却变得炽热,沈曦云低垂下脖颈,避开他的视线,却暴露出雪白优雅的曲线。
  叫人心痒。
  一阵夜风吹过,激得她肌肤上浮现冷颤的疙瘩。
  他忍住心思,道:“那我走了,窈窈记得早日歇息。”
  说罢,转身,离开桃树枝呀的阴影,提起一盏灯笼,向栖梧院院门走去。
  沈曦云耳边除了风吹枝条的清浅沙沙声,便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许是月色作怪,令人容易生出敏感摇摆的心思。
  “谢成烨!”她叫住他。
  她到底忘不了刚刚谢成烨提到的他父亲死亡和谢仓有关一事。
  “你明日是何时动身出发?”
  谢成烨回话,“辰时一刻就会动身。”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能猜到她是在担心他,担心他此去同掌握天下的皇帝起冲突。
  “窈窈,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有分寸。”
  沈曦云轻咬下唇,并不相信。
  她在燕京时,对谢成烨的父亲、从前的淮王有所耳闻,陈穆更是说过他得皇帝赏识时,还被赞许过有昔日风范。
  如果真是谢仓授意透露自己亲子行踪给仇人,引来杀身之祸,谢成烨该怎么办?
  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祖父。
  要让他独自去面对这一切么?
  这样血亲间的残忍真相,为何偏偏要他去面对?
  她知晓爹娘是因为昭华公主之事被孟云瑶害死尚且心中难安,谢成烨若是证实是亲祖父想害他父亲又该多么难过?
  偏偏一路上他不声不响,直到临行前才说。
  他是不想让她分神。
  沈曦云觉得夜里确实风大,竟把砂石吹进眼底,又疼又痒。
  “谢成烨,明年春日我就会从江州出门了。”
  “嗯。”
  “大抵是周游天下,难觅行踪了。”
  “嗯。”
  “所以那之后再来就见不到我了。”
  “嗯。”
  随着连续的三个应答,谢成烨也从远处愈走愈近,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窈窈,我会平安回来,早些回来。你的生辰礼物,我若是没法赶回来亲自送你,也定会派人送到你眼前。”
  沈曦云垂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忧虑,“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谢成烨点头,但脚步没挪动分毫。
  四周寂静无声。
  直到她先忍不住抬头看他,瞬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的手臂环抱住她的后背,呼吸间炙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激起薄红。
  “窈窈,你怎么这么好。”
  好的让他舍不得离开了,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此刻,什么燕京,什么王爷,都抛诸脑后,只有他和她。
  沈曦云愣了片刻,抿唇道:“其实我很坏的。”
  很贪心,贪心要一个如意郎君,要他百依百顺,要他视她如宝。
  若是他做不到,她宁愿不要了。
  谢成烨在她耳边慰叹,笑着说:“怎么会,窈窈在我心里,哪里都好,十分好。”
  真要挑刺,大概那个不喜欢谢成烨的沈曦云他只能给九分的好。
  “对不起,我要离开,还害窈窈担心。”他道歉。
  沈曦云隐隐带着哭腔反驳,“在这件事上,你不用对不起,谢成烨,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老天爷对不起他,在戏弄他。
  引得他要证实血亲间的仇恨。
  她是十六岁没了爹娘的孩子,去县衙认尸那天,在衙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昏了过去。
  那谢成烨呢?
  他在更早的时候亲眼看见父亲为了掩护自己死去,一年后母亲跟着自尽离世。
  他用这个仇恨支撑自己修学治史,支撑自己入朝为官,只待有朝一日,灭了太阴教为父母报仇。
  可如今却发觉,祖父谢仓似乎参与其中,也促成了谢立廷的死亡。
  谢成烨抱得她更紧,“没事的,窈窈,没事的,我撑得住。”
  从前父母死后,王府中空荡荡得仅他一人,谢仓时常传他入宫排遣寂寞,若是那个时候得知真相,他大抵真会受不了。
  但现在,有了窈窈,他有了新的支撑,这尘世有了新的眷恋的理由。
  他爱他,爱让他勇敢面对,让他变得坦诚。
  沈曦云在这个拥抱里逐渐做了某个决定。
  “谢成烨,明日我去给你送行。”
  他缓缓松开手臂,低垂着眼看她漂亮整齐的发旋。
  “好。”
  **
  第二日,辰时,顺承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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