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叶霁雨看祁柔跪得笔挺,从布袋里拿出几支香,用火折子点燃后递给祁柔。
祁柔将那几支香插在墓前的雪中,站起身摘掉丧帽,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叶霁雨有些懵:“怎么了?”
“饿了。”祁柔扭头道。双眼涣散,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祁柔就这样走回去了。
叶霁雨长叹一声。她搞不懂这些小孩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想懂,是突如其来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去搞懂。自己竟和这一家子人是亲戚,还要帮他们处理母亲的后事。
好烦。
“哇——”
她回头一看,祁歌瘫在地上哭。
叶霁雨弯腰拿起祁歌丢在雪地的铲子,自己铲土去埋棺材。冬日阳光照在脸庞,落在她紧皱的眉心。
对工人说道:“埋快点。”
铲一铲子大半都是雪。她用力将铲刃直插地下,虎口被磨得通红。
一直到日头挂在正上方,棺材才埋好。
叶霁雨一手拿铲子一手牵江玄,回头对仍瘫坐在墓前的祁歌说:“你还不起来?回去了。”
“不回去。”祁歌的目光落在墓前未燃尽的香。
江玄在她耳边幽幽地说:“祁公子好像对姐姐有些不满呢。”
“什么……”叶霁雨回过头来去看身边的他。被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吓了跳,双腿像被钳住似的无法退后,被湿漉漉的雾气缠住。
眼下那颗黑痣在冷冽的日光下更加动人,他漆黑的眼眸缓慢移向不远处的墓碑,脖颈也随之移动。留给叶霁雨的是淡漠的侧脸,和唇边酒窝。
他喃喃自语:“能对他冷漠些吗?”
“……”叶霁雨皱着眉头瞧他眼尾红痕。
那双眼睛突然转回来,眼尾笑意泛滥。
她长吸一口气,冷气入肺,也冷静了些:“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告诉我,别自己处理。”
“我只是怕他杀了你。”江玄转过头,抬手抚摸她的脖颈,“谁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呢?愤怒与不满积蓄到顶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走吧,我们回去。”
叶霁雨咬唇看了一眼墓前那人。
坐在墓前的祁歌时不时偷瞟不远处的两人,等到再也瞟不见,他起身一手抓住腰间佩剑。
一灰袍男子从雪中走出。皮肤被冻得发紫,嘴唇却是诡异的红,枯草似的发随风乱舞。
祁德走到墓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你还有两天时间。”
“你还是不是个人?!”祁德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母亲都已经死了……我不要秘宝了,我不会去杀叶小姐的!!”
祁德没反抗,任由他揪着衣领:“好啊。你不帮我,明天我就亲自动手屠了祁家满门。别和我谈什么兄友弟恭,流落在外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你。”
“祁柔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不清楚吗?祁歌,你自私自大,偏偏母亲还总是纵容你……”祁德用力推开他,两人跌在茫茫雪地。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怀念自己的右眼!”祁德哭喊着,声嘶力竭,“如果不是你非要玩烟花,她的眼睛会被烧伤吗?你到底还要多少人为你的无理取闹买单!?”
自从右眼被烧伤后,祁柔的话就少了,终日坐在藤椅上看院子里的鸽子。
旁人看不出来,她也看得不怎么清楚。眸中的白鸽与冬日掷过来的雪球、哥哥做的长寿面、母亲的白瓷墓碑没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祁德双眼通红。
他只是想要兰馨活过来而已。哪怕芈学士的承诺不可信,哪怕叶小姐不该杀,他都想为兰馨博得新生。
即使希望渺茫。
“我再说一遍,明天见不到叶玑玙的头颅,我第一个取的就是你的猪头。”雪花在他手中凝结成寒冰弯刀,“你可以试试,看谁打得过谁。”
“可别和十几年前一样废。”
祁歌不吭声,握佩剑的手缓缓收紧。
第58章 克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是夜。
叶霁雨起床穿好长衫, 又披上墨黑斗篷。轻轻替江玄掖好被子,拿起屋内烛台后放心出门。
将藏在门前灌木中的灯笼拿出来,用烛台点燃灯笼中的蜡烛, 吹灭烛台提着灯笼走在长廊。
贺夫人说秘宝在藏书室。
白日她从祁歌口中套出藏书室所在之处, 当晚便趁江玄睡着溜出来。
她的身世目前只有死去的贺氏、小姨何姨妈和叶霁雨自己知道。其实她一直没搞懂贺氏和何氏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世的, 难道是有人暗中指引?还是说她和鹤水凌长得极其相像?
一眼就认出?
她双手提灯笼, 走在长廊。
走到玉兰树下时,撞见在暗处一声不吭的何姨妈。叶霁雨吓了一跳。
她抬手抚胸口:“不睡觉吗?”
何姨妈的目光始终落在平静的湖面:“那你呢?去拿你母亲的遗物。”
叶霁雨点点头,选择说出心中疑惑:“小姨,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为什么会那么确定我是你姐姐的孩子?”
何姨妈长叹一声, 拨弄起肩头发丝:“在我小时候,我见过你一面,那的确无法让我认出长大后的你。可你母亲却能预测, 你明白吗?她能窥见未来。”
“重点不在于你。”何姨妈抬眼瞧她, “在你身边那人。姐姐说, 她的孩子与我们再次见面时,身旁人有一颗眼睑痣。她还说……”
何姨妈双唇颤抖,眼眸也亮几分:“他是不祥之人。”
“克妻?”
叶霁雨觉得何姨妈有点神神叨叨,对于那一系列话也是半信半疑。她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藏书室远比想象中的大。叶霁雨提灯走在书架之中, 从最里面开始翻找。
古籍?不是。
竹笛?不是。
蟑螂?不是。
叶霁雨拿起书架上硬邦邦的一坨:“怎么还有半块糕点?”这么大一个藏书室全拿来装杂物了, 真是可惜。
手肘忽地碰掉架子上的一个木匣, 掉在脚边。
她低头一看,木匣上刻了“秘宝”两字。
“……”太草率了吧。
她蹲下身打开木匣,匣子里放的是一支点翠珠花簪。然后就没了,叶霁雨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 就是没了。
这簪子肯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她将其插在发髻上,提灯正想打道回府,听见不远处的开门声。
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
脚步声渐进。她熄灭灯笼,站在角落一动不动。
这地方乱七八糟活像个杂物堆。她就挤在一堆鸡毛掸子高粱扫帚间,大气都不敢喘。
一张惨白人脸露出来。
“你干嘛呢?”是祁歌倚在书架上问她。
“……”叶霁雨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冷不丁来了句,“画得像个鬼一样。”
祁歌从书架中走出来,一手拿剑:“我素面朝天天生丽质好不好……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嘛?”
“挑灯夜读。”叶霁雨拿起脚边灯笼,“读完了。”
“等等。”祁歌叫住她。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那疲惫的脸上有忧虑与不忍,嘴角抽搐。
“我说过很多遍,”叶霁雨揉了揉眼睛,一脸无奈,“你太幼稚,不成熟。实在不像一个成年人。”
他却难得没回怼:“……怎么样才算成熟?”
“真正熟透的东西是软的。遇事不慌乱,也不发脾气,默默承担责任。懂得取舍,不是所有事物都会如你所愿,你也不能拥有一切。”叶霁雨低下头,“贺夫人已经离世,家里的弟弟妹妹都需要你,你该为他们做打算。”
“关于感情,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叶霁雨终于说出口,“我妹妹已经是太子妃,你们之间是不会有可能的。”
你是她表哥啊……
“我就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一个住山上一个住城里。”叶霁雨极其困惑。
“青梅竹马啊,我小时候被母亲带下山见过娇娇一面,然后就一见钟情了。”他在犯花痴,“娇娇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贺夫人知道你喜欢叶娇娇么?”
“不知道。”
叶霁雨点点头,冲他说道:“我回去了,你还是想想我说的话吧。我是真心为你好。”
“等等!”祁歌又叫住她。
叶霁雨:“……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他将头靠在木架。浓眉之下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有忧虑也有释怀,所有目光都落在角落的叶霁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