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好像没多少血了。
他幸福地笑,夹起姜片咬了一口。
几个小厮端着菜品进来,她叫住其中一个。
“再加一份鸭血和一份猪肝。”她给小厮塞了几块碎银,淡淡一笑,“难为你们小年夜还要在店里,请你们吃顿饺子。”
“哎呦,谢谢夫人……“小厮高高兴兴出了门去。
叶霁雨瞧着一大桌菜,叹道:“我怎么又忘记点糕点了……你想吃糕点吗?算了,不点了。这么多菜应该够了。”
江玄完全插不上话,看着她自问自答的样子,傻傻地笑。心里想着姐姐应该是在想京都那家糕点铺。
城中人都觉得那铺子做的难吃,寡淡如水。他多买几次就成了老板的大客户,直说“夫人可是我的伯乐啊”,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如果自己会做糕点就好了。
回宅后,他寻了个由头出去,其实是去买糕点。
街上比白天还热闹。各色铺子排满街边,声浪此起彼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时不时有马车穿行而过。
他挤开人群,挑选了一家又一家糕点铺后,在一家由老人叫卖的铺子停下脚。
“这碟绿豆糕多少钱?”
老人抬起头,下巴上的胡须微抖:“啊……五文钱,再送一两云片糕。”
“我全买了。”江玄利落地给了钱。
老人包好后将糕点递给他,轻快地收拾小摊:“谢谢公子啊!实不相瞒,我在这买一天糕点了,买不完就没钱给家里孩子置办新衣。真是谢谢您啊!我正好能回家过个圆满的小年。”
他抿唇,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快回家去吧爷爷,您的家人一定很想你……”
酸楚在他的心头奔涌,汇成一汪清泉。
他扯下腰间挂着的和田玉佩,塞进老人手心:“这个给您,作为我们一面之缘的礼物。”
“谢谢谢公子!”
“嗯……”他眼睑带了湿润。
没事的,自己也有家人了,姐姐还在家里等自己。他想得愈发强烈,回府的步伐就更快些。
宅院在偏远的郊外。买时他图的是清静,却没想过下起雪来山路是何其难走,双腿如同灌铅。
鼻尖白雪融化,浸入肌肤,他皱了皱鼻子。取下勒得指节生疼的细绳,提着绳子将一大包糕点拢在怀中。
弯腰挡雪,不让雪花落在粗粝纸面。
远处黑沉沉的一片,只依稀可见结冰的湖面。他看着阴森树林和略有微光的湖面,心上一急,往冰面上走。
这样,能快些回家。
打滑是无法避免的,况且他还抱着一袋糕点,摔过几次后便试着走在湖畔积雪之处。澄澈双眸映出一片洁白。
他抱紧怀中糕点,冻僵的手不自觉探向腰间。
草编娃娃不见了,姐姐送给他的娃娃不见了。
他扭头去找。
冰面笼罩了一层云雾,他回头看不清脚印,也看不清前方的路,只知道多走一些,浓雾就散去一些,远方的黑暗也驱退一些。
等到看到冰面那双红眼睛,他才松口气,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草编娃娃,拍拍它身上雪花。
他喃喃低语:“你怎么偷偷跑掉了?不是说好要一直陪着我吗……”
娃娃浸了雪,头上的几根毛湿漉漉地搭在红眼睛前。他将娃娃藏进衣领,动了动僵直的双腿,站起身。
女人提剑站在他面前。
“江玄,”她整个人犹如一根枯木,憔悴凋零,“最后一次了。”
他们还会有很多次,而她是最后一次了。到最后,她心中生出些淡然,既未觉得解脱,也未感到痛苦。只知道是最后一次,自此便了结。
“嗯。”他拔出腰间佩剑。
寒风凛冽刺骨,冰面浓雾渐散。
分身跪倒在冰面,咳出一滩血,脸上没什么情绪:“你又赢了,像从前一样。”
她丢掉手中剑,瘫在冰面:“如果一个人像你这么有毅力,我猜他又绝不会像你一样,全用在分辨爱与不爱上。做些什么不好,偏偏要……”
她长叹一声。
“这么执着,又值得她去爱了。木已成舟,我便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希望十几年后的你不会后悔所做出的决定。”
她抬起头,眸中碧波荡漾,眼含热泪。
江玄愣住,试图回避那双眼眸,却越陷越深,看得出神。
一滴泪落在满是血污的冰面。她抬起手,去够面前的他,像是在抓一缕风,怎么都摸不着,只得到一双僵冷冻腻的手。
“不要伤心了,”她裂开干涩唇角,“你笑起来好看些。虽然……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鬼使神差地,江玄蹲下身,一只手停在半空,像是与她隔了堵墙。
她散乱的长发垂在一边肩头,冷风带起来,如轻盈飘带。那条乌黑透亮的飘带落在了江玄的虎口。
他心中惘然若失,盯着那张止不住泪流的面庞,看微张的唇瓣翕动,吐落话语。
比言语先听到的,是她的啜泣。
“她喜欢安静的下雨天,必须是不用出门的下雨天,她讨厌雨水溅在大衣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她不怎么喜欢工作,但会做到最好,不允许自己落后旁人,甚至要求自己赶超同龄人一大截。”
“她讨厌与人交谈,平时都尽量避免,但又不畏惧,只是与人社交后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她虽然不说,但是喜欢吃东西的。无论是小吃零食,还是各色菜系,她都想尝一遍。她不喜欢吃鱼腥草,不喜欢吃饺子里的馅,但只吃汤圆里的馅,汤圆皮会悄悄丢掉。”
分身挪动身子,离他越来越近,直至缓缓抱住他。
那双锐利眼眸多了丝柔情:“她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真的会爱上我吗?”江玄低声询问。
她拍了拍他绷直的脊背,抚摸他冰冷的脸颊。
一刀,刺入他的腰腹。
江玄被她推倒在地。她紧握手中匕首,发狠刺去,仿佛要将他的骨骼撕裂,砸碎,挫骨扬灰。
她扬眉道:“不会的。”
“我绝不允许。”鲜血四溅。
她悲悯丛生的面庞浮现出一抹狠艳,掩藏许久的凶残尽数泄出,暴露无遗。
鲜血透过冰缝渗进湖水,整片湖都掺杂起哀伤,咯吱咯吱地叫唤,冰面碎裂。
“是我赢了。”她就没输过。
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她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未曾改变,雪还在下,天还是一样的黑,就连自己的满手血迹也未消失。
“怎么可能?”她瞪大双眼。
“呵……”吊着一口气的江玄止不住冷笑,眼睛滴溜溜地转,转了几圈后停在她身上。
他捡起地上剑,一刀贯穿她的身体。
挫骨扬灰,灰飞烟灭。分身被光芒所吞噬,最终消失在冰面,他瘫在冰面,如释重负。
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应该这样啊…………我不是已经………………”他惊惧地瞪大双目,屏息凝神,去听周遭声响。雪花落地,冰面欲裂。
他吐出一大滩血,洒在崩塌的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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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烛影摇红。
叶霁雨坐在桌边看书,门扉半掩,略有冷风透进来。翻页声与呼呼作响的风声交相辉映。
她顿了一下,起身关好门窗,不让风吹乱书页。
直至红烛燃尽,房中黑下来,她手中那本书也快要看完,她等的那个人都还未回来。
她又起身重新点好蜡烛。
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雪景。她自言自语道:“出意外了吗……最好自己解决,我要睡觉了。”
结果就是躺在床上又猛地弹起,在房中踱步一阵后又卒然停住。她又幽幽走到窗前。
雪越下越大。
她一动不动。
“……”
烛光又灭了。
她索性吹灭剩下几根蜡烛,躺在床上盯天花板,眼睛都不眨一下。隔一段时间就翻个身。
终于忍受不了起床,穿好衣物推开门。大雪飘进来,她退后几步。
她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
晨光熹微。
叶霁雨披上斗篷,手里提着被喝光殆尽的茶壶,穿过长廊往厨房走。
日光洒在长廊,为她的面庞描了道边,发丝也亮晶晶闪着光,神情却是愁眉不展,添几分郁气。
她推开门,厨房阴沉沉的。兴许是因为放的几个水缸,时间一长还生了霉斑,散发起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