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男孩皱起眉头,心情复杂地闭上眼。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爱人,他们在无数个日夜同榻而眠,又自相残杀。她多恨江玄,恨到无法忘记从前的爱,刻骨铭心的爱又腐蚀殆尽,只剩光秃秃的躯壳。
十七岁的他,说姐姐是他的救命恩人。
二十岁的他,扬言要杀死叶霁雨。
二十一岁的他,死在叶霁雨的剑下。
他的十八岁生日,相伴的只有叶霁雨。
蛋糕是两人一起做的,主要是他自己,叶霁雨就在一旁递材料。软乎乎的蛋糕胚搭配略稀的奶油,虽然卖相不太好看,但是味道也不一定好。
叶霁雨从茶几下面翻出两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机点燃。
“许愿吧。”对男孩说。
她的手被拉住:“一起许。”
“小蝴蝶,”她没去挣脱,任由他拉着,“你过生日,我许什么愿。”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还是为我自己吧。”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微弱烛光摇曳,她眸中漆黑一片。
她希望他能离她越远越好。
可惜做不到,不是吗?他们永远纠缠在了一起。
未来的她,去倾听从前的他的希冀,是一种残忍。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成为泡影,灰飞烟灭。
而他一无所知。
叶霁雨心想,不要告诉他,起码在这个狭小时间的他是一尘不染的,这样就已足够。
她睁开双眼,与面前的男孩对视,隔着朦胧烛光,她看见那饱含热泪的双眼。
他再一次没闭眼:“我希望,姐姐和我在一起。”
叶霁雨苦涩地笑,机械地点头。
可是,三年后你恨上了姐姐,说要杀了姐姐,束缚她的四肢,妄图将她揉碎后装在玻璃瓶中,带回家。
姐姐不懂你的希冀。
“好啊,我们永远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啪嗒一声,门开了。
第73章 三重 七岁
叶霁雨的离开, 是以十七岁男孩的生命为代价。她杀了所谓的小蝴蝶,左耳还戴着那个金色耳钉。
鲜血沾满全身。
她必须离开,他们不能在一起。
于是她将男孩留在空荡荡的屋中, 决绝地走出门。
这一次, 她出现在杂乱无章的房中。地上满是烟头和酒瓶, 浓烈的腐臭与霉味占据整个空间, 她无处下脚,脱下满是鲜血的毛衣。
悲伤占据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
泪珠滴落。
男孩抱着她的手臂求她不要走,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将手术刀刺入他的胸腔。明明在一分钟前, 那把刀还在用来切蛋糕。
屋子寂寥无声。
泪水划过她的面庞,踢开脚边酒瓶,她在陌生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脏
乱
拧开生锈的门把手, 她推开最近的那道门, 是间书房。高大的铁皮书柜紧贴墙壁, 摆满各式各样的杂志书籍,比书柜里的书更多的地方,是脏兮兮的地板。
摞成一座座小山。
在无数绵延起伏的小山中,她听见细微抽泣。
湿漉漉的,密密麻麻的, 断断续续的, 像雨夜无家可归的小猫。
循着声音, 她半跪在那一大摞书前,缓缓拿掉放在最上方的童话书。光芒自上而下照进书堆中,照亮昏暗的小山。
在同一时刻,那堆从底部书籍崩塌开来, 倾斜倒地。
藏在书堆中的男孩蓦地止住啜泣,将身子越缩越小,抬头愣愣地看着叶霁雨。
他实在是太小,又太可怜。灰扑扑的体恤衫套在身上,遮住膝弯,乱蓬蓬的发丝缩进衣服里,两只眼睛怯生生的,闪着亮光。
“……对不起。”叶霁雨慌张整理地上书籍,想重新搭好书堆。
男孩却手脚并用地从书堆里爬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往外走。
叶霁雨见状放下书,紧跟在他身后。
男孩堪堪到她的胸前,躯干瘦得离谱,皮肤也没什么血色。
“……小朋友。”
男孩扭头看她。
叶霁雨弯下腰,温柔地笑:“家里就你一个人吗?父母呢?”
“没有钱。”男孩朝她伸出双手,“可以把我卖掉。”
“……什么?”
“您能带我离开吗?”
那双惨白的手隐约能看见皮肤下的骨骼,与流动的几缕血液,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他近乎是乞求,膝盖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跪在地上。
“能。”她牵起他的双手。
那双修长的小手,由她所包裹,她试图传递些温暖给他,哪怕只有一点,尽管指尖还有血渍。
她能带他离开。
她可以的。
她可以的……
等到门开后再说吧。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与男孩打扫起了屋子的卫生。
“没事,我来拖地。”叶霁雨拿过他手中的拖把,“拖完地就差不多了,你去洗洗手吧。晚点我做饭给你吃。”
“没有吃的。”他杵在原地,抬眼望她,“只有纸,能吃。”
她有一瞬的卡壳:“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他答:“吃纸。”
“你父母呢?”她难以置信。
他又向她伸出双手:“带我离开,求求您了。”
她低头看一地脏污,将拖把放在一边,蹲下身抱起他。将男孩放到一旁餐桌上。
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你先坐在这里,我说过会带你离开的。家里没吃的……就只能照你说的那样,撕下书煮些糊糊……额,能不吃就尽量不吃吧。”
门要快点打开。
他们撑不了多久。
早知道不费力打扫了。
拖完地后,叶霁雨只能不停喝水,坐在餐桌旁思考人生。
男孩还乖乖坐在餐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晃晃双腿,抿唇轻笑。
叶霁雨觉着,他应该是不想提起父母。便换了个话题:“等和我一起走了,你想做些什么?”
他侧身对着她,纤长眼睫轻颤:“我可以做您的儿子吗?”
“……”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应该不可以。”她终于明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感觉是从何而起了。
年龄差越来越大。
她都可以做他妈妈了。
她站在原地,看他不断向后退。
“好吧,”男孩低下头,“那小姨……您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先把眼前的事给解决了再说。”她闭上双眼,“听话啊,我们先睡一会儿,保存体力,养精蓄锐。”
男孩便乖乖听她的话,斜躺在硬邦邦的餐桌边缘,闭眼酝酿睡意。
她看着瘦骨嶙峋的男孩躺在桌上,起身从屋子里翻出一截还算干净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轻柔地拂过那瘦削面庞,缕顺发丝,吹去掉落在泪沟的睫毛,细细端详眼睑下的那颗小痣,掩映在纤长眼睫之中。
她想恨他,又恨不起他。
他所经历的苦难,都与她无关。
自己为什么要心疼?
叶霁雨长叹一声,将毛毯往上拢,遮住男孩瘦弱的肩膀和细长脖颈。
房子里竟真的没有食物。她搜罗一翻后,拿了几本书坐回男孩身边,随意翻看起来,百无聊赖。
睡梦中的他梦呓时断时续,翻身时肩头毯子也随之滑落,膝盖屈起,缩成一团。
她替他盖好毯子,继续看手中那本书。
“小姨……”男孩睁开眼,尾调上扬又略长,“您真的会带我离开吗?”
“会的。”她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谢您。”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话说,我帮你洗洗头发怎么样?”她放下书,单手撑脸,“这样脑袋就没那么大的负担,会轻一些。”
他难得有笑容:“好……”
屋子里唯一不缺的就是水,除了水什么都缺,就连洗发水都没有。
“……我去找找有没有肥皂。”
“好。”男孩坐在浴室的矮凳上。光着上半身,弯腰时后背的脊椎骨清晰可见,发丝上的水慢慢往下滴,落在锁骨。
叶霁雨在洗手台下面找到一小块肥皂,用口袋里的手术刀刮去上面的霉斑,捂在手心搓出泡沫。
她尽量让力道小些,揉搓男孩的发丝。弯腰问道:“痛吗?”
声音极轻:“不痛。”
“痛就和我说。”
她是第一次给别人洗头,更别说是这么小的孩子。她不喜欢孩子,他还好,他的天真与稚嫩已经被磨灭。
翻来覆去洗了两遍后,她将帕子递给男孩:“你先自己搓一下头发,我找找有没有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