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想到那把剑,就又想到大雪天,他被贯穿的胸口,和滚烫的血。她再也感受不到滚烫,泪、血和爱……还是其他,通通没有。
  如果自己要打他一巴掌,先摸到的是冰冷的面具吧。他们之间隔的又不仅仅是一副面具。
  “算了……”她讪讪说。
  江玄扭头看她,眸中情绪碎成千万片,眼睫蓄上一滴泪,下眼睑的那颗小痣在惨白的肌肤上清晰可见。
  她不敢与他对视的原因,应该加上一条……因为他的眼睛太好看。她怕自己稍不注意就会沉溺其中,温柔地皱起眉头,下一秒安慰的话语就要吐出口。
  “……啊?”卜安见两人皆一言不发,噤声往后退。
  城门大开,两人正驭马往前,前线骑兵猛地骑马归来,气喘吁吁:“皇上!是圈套!我们中计了!”
  语毕,城门之内砰的一声炸开,火光冲天。
  不甘漫上叶霁雨心头:“那城楼上的人呢?”红光映照在她的面庞。
  “是替身……闻人允早就走了……”
  还真是小瞧他了,叶霁雨暗道,目光移向正与何姨妈抱在一起的祁柔。
  起码面前这位不是替身。
  牢房墙头布满锋利荆棘,沉重木门被推开,幽光照了进来,洒在祁柔脸上。那张脸不似从前那般锋芒,多了柔美与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楚,积在下垂的眉尾。
  狱卒提醒道:“娘娘,可别误了时辰。”
  “我知道,说完就走。”叶霁雨提着食盒,徐徐走进幽深牢房。
  裙摆沾了草木灰,叶霁雨低头提起花青衣裙,弯腰将手中食盒递给坐在草席上的祁柔。
  祁柔并没有立即接过桃木食盒,而是撑开眼皮,干涩眼球转了几圈,看叶霁雨的穿着,又看她手上的玉镯与碧蓝护甲,看她耳饰不停晃荡,打在脖颈。
  “你成功了?”
  “什么?”
  祁柔接过食盒:“我知道那个……闻人允把你送给了李璟,让你博得李璟的欢心。”
  “你说这个啊……”叶霁雨坐在草席,理了理灰扑扑的裙摆,“单论这件事,确实算成功了。”
  “你果然做什么都能成功。”祁柔低头称赞,抿起发白双唇,“那那个什么少卿呢……是离世了吗?怎么没见到他。”
  祁柔对那男人没多少印象。其实一开始,她对叶霁雨和江玄都没什么印象,是何姨妈说漏了叶霁雨的身世后,她才勉强从脑海中找寻到一点有关叶霁雨的回忆,至于江玄……她完全记不起什么,只知道他是叶霁雨的夫君。
  十年之后,再次见面这个“夫君”就凭空消失了,也没听叶霁雨提起。
  叶霁雨双唇微张,又轻轻闭合,重复几次后,她开口答道:“是,去世了。死好久了,尸体都化成灰了。”
  她永远忘不了和江玄待在白屋子的那些日子。不是觉得恶心,也不恼恨,她就是单纯忘不掉……这样的性体验怎么可能会忘掉。
  她要砸碎,磨为齑粉,风一吹弥漫在身旁,如同被浓雾笼罩。
  就像当时,她的脑海里一直蒙了阵雾。哆哆嗦嗦什么都想不起来,有时甚至忘记身后人是谁,为什么与她处在此地,又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好像是。
  他也一样。
  那场雾永远散不掉,这也是她的目的——她要时刻记住,记住江玄带给她的……快感。欲令智迷,色令智昏,她要时刻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什么?
  她又突然搞不明白。
  叶霁雨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他在阴曹地府等我呢,就等我死后,一下子拥上来,将我撕得四分五裂,还要抱着我的骨架说爱我。”
  看样子不太想念他,祁柔忙转化话题:“我该吃饭了。”
  “嗯,尝尝吧,应该还不错。”叶霁雨回过神,松开攥成拳头的手,打开食盒。
  菜是叶霁雨吩咐随行御厨做的,还冒热气。她将那碗紫米莲子羹递给祁柔,端坐在一旁。
  祁柔许久未用吃食,手臂肌肉也使不上劲,颤抖地接过那碗紫米莲子羹,刚端到嘴边,又放下。
  “小姨,”她眼角含泪,深吸一口气,“我活不长了。”
  第87章 坦白 汪
  祁柔撩开衣袖, 手臂上的乌黑青筋如同一只只蚯蚓,不停蠕动,破开肌肉与皮肤间的阻隔, 像要冒出头, 吐出一大股脓水似的。
  “闻人允给我下了毒。”
  这闻人允是从苗疆来的吗。叶霁雨倒吸一口凉气, 强装镇定:“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他早知道你会因为何姨妈而归降于我们, 没了你的阻拦,江玄就能顺利破开城门……”
  “城中空无一人,早就埋好了炸弹。”祁柔眉头紧锁,干咳几声。
  太不对劲了,这本书为什么会有个智商高的人物, 不说很高,起码高于平均值一大截。十年前和十年后完全是两本书,玛丽苏文学怎么成这样了?
  她还没完全适应。
  “我没有退路, 闻人允说, 如果不陪他演这一出戏, 就把姨妈,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祁柔坚毅的双目第一次噙出泪水。母亲离世的时候,她没哭……一路走来,她失去了许多,都只是咬牙坚持。
  人越长越大, 柔情却愈发得多, 祁柔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退步。
  “看见姨妈的时候, 我暗自欢喜,祁家人在你们手里,我便放心了。”祁柔端起草席上的那碗紫米莲子羹,悉数咽入口中, 将空碗放回食盒。
  牢内幽光映在祁柔被阳光晒透,久经风沙的面庞。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像暖融融的太阳花,可惜不常笑,笑得最灿烂的一次竟是在牢狱之中,命数告竭。
  “母亲也给我做过一次莲子羹。下雨天我染上风寒,母亲守在床头陪我,喂我吃莲子羹。”她呆呆望着地上白灰,“母亲似乎更喜欢男孩。”
  “小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男孩就好了,就能天天吃上母亲做的莲子羹。可惜我不是,莲子羹也只吃过一次,可哥哥却能每年都玩烟花爆竹。”
  明明自己比哥哥优秀许多,她却视若无睹。她动了动眼珠,干枯的右眼流出一滴泪,积在泪沟:“她好偏心啊。”
  叶霁雨低头看碗,碗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祁柔死了。
  叶霁雨离开牢狱几个时辰后,狱卒来告知江玄,祁柔已毒发身亡,浑身僵冷。
  “……嗯。”江玄像往常一样坐在大殿之上,目光移向瘫在榻上的叶霁雨。
  叶霁雨正伤感,烦躁地挽起鬓边碎发。
  “陛下……尸体该怎么处理?”
  他还盯着叶霁雨。
  “陛下?”
  叶霁雨抬眼对上他的眼神,偏头皱眉:“皇上,叫你呢。”满头珠翠随动作而晃,环佩玎珰。
  江玄猛地收回目光,未置一词:“……”
  叶霁雨挺直腰杆,正声道:“陛下说,将其好生安葬,还派人好好保护其家人。快下去办吧。”扬了扬手。
  “啊?”
  江玄冷不丁来一句:“去办。”
  到底在装什么。叶霁雨翻了个白眼,仰头继续瘫在榻上,双手高举,把玩腰间的靛蓝锦带。
  气氛又冷寂下来。
  她从榻上弹起,走到江玄面前,认真行了个礼:“嫔妾身体不适,要回去小憩,请皇上饶恕嫔妾。”
  “你哪里不舒服?”他的语气说不上关心,也不是讥讽。就是下意识的一问,和从前一样,好像还以为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可他现在,敢叫她“姐姐”吗?两人都知道没法回到过去。
  “谢陛下。”她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全按自己准备的那样来,说完客套话便扭头就走。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身上衣裙掉落,一层一层掉在脚边,直至只剩银白肚兜。
  扭头见江玄手里拽一根靛蓝锦带。
  “你是脑残吗?”
  “别走……”他垂脑袋,死死盯着地板,耳廓透红,“求你了。”
  她捡起地上那堆衣裙,一件件重新穿好,整个过程两人都不吭声。她脑中思绪被胡乱搅作一团,只想快点离开此处。
  等她拽回锦带重新绑在腰间,腰肢又被抱住,细微的抽噎至脊背传至耳边。
  江玄从身后抱住她,取下面具的脸上满是泪痕,干透的,未干的,混作一起。“求求你,不要走。”他控制不住抽噎。
  “你为什么,”叶霁雨一时也有些哽咽,“为什么非要选我?”
  “是你选择了我。”他埋在她颈窝,浑身颤抖,“你要对我负责。”
  她低头瞧见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划痕:“你都不对自己负责,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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