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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说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荀远微意识到是自己心太急了,于是伸手去拍章绶的背,给他顺气。
  这时门外却传来戚照砚的声音:“老师!”
  荀远微转头,看见戚照砚三步并作两步朝这边跑过来,一时也忘记了给她行礼,抚了抚章绶的背部。
  章绶这才平静下来。
  他看着荀远微,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殿下,您问的问题,臣无可奉告,臣也劝殿下一句,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查了,这件事查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戚照砚闻言,看向荀远微,这才叉手问安。
  荀远微垂了垂眼睛,想起户部那个登记册子上有戚照砚的名字,便朝他问道:“戚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照砚看了眼章绶,思忖了番,说:“殿下请。”
  荀远微起身,先和章绶道:“今日冲撞章公,非远微之本意,望章公海涵。”
  毕竟章绶于她而言,是长者,方才又是她冲动在先,本该是她致歉。
  末了,又看了眼戚照砚。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在院中相对而立。
  “臣没想到殿下会来章公的宅子。”
  戚照砚见她没说话,便想问出荀远微的来意。
  荀远微却歪了歪头,问道:“我不能来么?”
  戚照砚抿了抿唇,说:“只是臣记得殿下这段时间在查定州的账册问题,应当是没有心思分给秘书省的。”
  荀远微反问:“那要是秘书省的人之前和这件事有关呢?比如你,戚照砚。”
  戚照砚的瞳孔缩了下,但仍旧面不改色道:“臣从前在门下省,如今在秘书省,与大燕的钱粮之事,从未有过交集,殿下找错人了。”
  “那你如何解释,户部司调取长治元年账本的名簿上有你的签字?”
  戚照砚似乎真的想了下五年前的事情,回答地滴水不漏:“殿下说的那次,应当是臣理了个人情。”
  荀远微看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这句话的真伪。
  戚照砚舒了一口气,道:“臣不知殿下所询章公之事为何,但就定州一事,臣想问殿下一句,此事便是非查不可么?”
  冷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荀远微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你查过当年的事情。”
  第11章 入梦也 “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
  周遭分明只是安静了一瞬,但却像是被扯成了几载那般。
  最终还是戚照砚往后撤了半步,道:“臣不知殿下缘何如此确定这件事,但几年前臣供职于门下省,并没有道理去查户部的账目。”
  他虽然矢口否定,但荀远微想到方才章绶的反应,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于是戚照砚往后退,她便往前进,她仰头直视着戚照砚那双漆黑的眸子,动了动唇,道:“没有道理去做,并不代表不会去做,也不能说明当真没有做过。”
  若说荀远微最开始接近戚照砚,和他有所交集只是为了来年的春天的贡举,但随着这件事缓缓展开,却又在查到关键信息的时候屡屡受阻,偏偏又都和戚照砚脱离不了关系,她便知晓,戚照砚身上的事情绝不是自己三年前知道的那样。
  她没有直接和戚照砚继续争执这件事,而是道:“戚照砚,户部司的登记簿上有你的名字,想必你也应当明白,这件事真得铺开了,这张不知道被多用心织就的大网一旦落了下来,不论是你,还是我,甚至躺在榻上在重病中的章少监,没有人可以作壁上观,也不会有人幸免。”
  戚照砚垂眼静静地看着荀远微。
  长安不似江南,深冬里并不开梅花。
  但他看到此时的荀远微,却忽然想到了那句“一支先破玉溪春。”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荀远微见他并不为所动,终于还是先叹了口气,平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袖手,你若是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这段时间,我都在廷英殿。”
  戚照砚侧过身,朝着她深深一揖,“恭送殿下。”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的背影,无论是在三年前的大理寺,还是数日前自己的宅子,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但却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心绪复杂,心潮涌动。
  在荀远微将要推门的时候,他忽然出声:“殿下。”
  荀远微搭在单薄木门上的手忽地停住,稍稍转头,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也没有一片坦荡的道路。”
  荀远微闻言,却笑了声,说:“我知仙草难求、骊珠难寻,但志不求易,事不避难。”
  说罢回身看了一眼戚照砚,又推开门离开了章宅。
  戚照砚却在原地怔愣住了。
  荀远微说的那句“志不求易,事不避难”,是她《哀江山赋》中的句子,而前一句“仙草难求,骊珠难寻”则是自己《怀萧鼓赋》中的句子。
  她从少时便这样明媚、坚定。
  从章绶宅子上回到自己家的那一晚,戚照砚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绵延千里的阑干瀚海,愁云惨淡,万里凝冰。
  那时他十九岁,还未曾行冠礼,也尚且不是门下省的给事中,却被长治帝任命为出使靺鞨的使节。
  当时是也,大燕国祚初立,靺鞨便想趁中原内乱南进,他奉命出使,纵马持节北上。
  竹节上挂着的旃牛尾和铜铃被风吹得乱晃,在无人之境撞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在靺鞨的王庭中,他面对远远多于他的靺鞨人,临危不乱,对大燕疆土寸步不让,最终让靺鞨人妥协,靺鞨的可汗在盟书签成的时候,盛赞他“当为中朝第一人”。
  回长安的时候,他路过武州,城墙上站着一个着着银色盔甲的人,看身形似乎不像男子。
  隔着风雪,随他出行的副使和他道:“那是今上胞妹,文穆长公主。”
  他轻轻点头,在心中念了一遍“文穆”两个字。
  “文”字,是古来对文治之官的盛赞,“穆”则是武将之最高褒扬。
  那时他也意气风发,也有着一腔热忱。
  回到长安后,便被长治帝破格擢升为门下省给事中,赐朱袍银鱼。
  圣旨降下来的那天,正好是他的及冠礼,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振袖高呼:“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戚照砚醒来时,孤寂的月光正好漏进屋中。
  雪夜月底,旧梦孤恨。
  *
  荀远微并未因那日在章绶和戚照砚处碰壁便将此事和稀泥般带过,而是继续查当年的事情。
  她去翰林院调了周冶的传记。
  传记里的大部分记载都和她记忆中的相吻合,只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她有些好奇。
  根据传记里的内容,周冶于长治三年春,终于国子祭酒的位置上,而原因竟然是,在贡举中帮助考生杨羡之作弊。
  荀远微合上书册,眉头紧蹙。
  虽说贡举一般是由吏部考功司郎中主持,但几乎所有人都会在题目拟定之后请周冶做以点评。
  周冶这人未出仕前,是名士,故而皇兄才将他封为国子祭酒,主持整个国子监,他平生只有戚照砚一个学生,又怎会做帮助考生作弊?
  荀远微问翰林院诸人杨羡之,皆道只知晓这人在长治三年的春闱中因为作弊被取消了科考的资格,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她思来想去,想来这件事或许已经是太后的皇嫂会知晓一些。
  于是她离开翰林院,去了蓬莱殿。
  她问及此事时,萧琬琰沉吟了声,回忆了下当年的事情。
  “当年东窗事发的时候,你皇兄也是不信的,周冶和这个杨羡之从前没有任何往来,根本没有必要帮他作弊,即使是看在弘农杨氏的面子上,也断不可能将贡举的试题透露给这个杨羡之,贡举题目泄露,最应该怀疑的应该是吏部考功司,但当时在大殿上,周冶却供认不讳,你皇兄当时也左右为难,并未立刻将他收监大理寺,甚至还亲临他家中,问他是否有难言之隐,但他的回答却与在大殿上的时候只字不差。”
  萧琬琰想了想,又说:“当天晚上,周宅便起了一场大火,周冶与他宅中那些藏书全部毁于一旦,成了一堆灰烬,事情是在晚上发生的,发现的时候,周冶已经葬身火海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你皇兄得知此事时,也是心痛不已。”
  毕竟周冶是大燕满朝唯一一个不靠家世走到重臣之位的。
  荀远微陷入了沉默。
  她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些苗头,但没想到是陷入了更深的一片泥沼中,举目皆是雾气,天地茫茫。
  周冶死得这般离奇,戚照砚又那么轻易地便保住了一条性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
  她站在案前,想将这些日子查出来的事情都写在纸上,想将整件事的线索捋清楚,但发现总是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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