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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荀远微会意,夹紧马腹,便朝他说的声音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问戚照砚为什么这么确定,也没有问这样走下去会到哪里,但直觉告诉她,戚照砚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快马踏白沙,寒风自凛冽。
  照夜白约莫顺着这条羊肠小道疾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终于看到了一处山洞,这显然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即使不是房屋,但也足以抵挡一部分的风雪,等捱到天亮,雪小一些的时候,再寻退路。
  石洞比较深,往里面靠一靠,地面上便没有雪了,而是带着些冰冷的干燥。
  照夜白过于高大,从石洞中进不来,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地方绑它,荀远微只能将它留在洞外。
  她知道照夜白通灵性,应当不会乱跑。
  和戚照砚并肩坐在地上的时候,应当是碰到了他哪里,荀远微隐约听到了戚照砚的一声闷哼声。
  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一手端着火折子,一手挡着风,照亮了她和戚照砚之间的方寸天地。
  戚照砚总喜欢穿素白的衣裳,以是一点血迹沾在身上,都显得非常明显。
  此时他的肩头胸口处洇染开了一大片血迹,一时也分不清是哪里受了伤。
  只是她还没有问戚照砚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戚照砚便先摇了摇头:“不是我的血。”
  荀远微的动作一滞,她看向戚照砚,说:“怎么?你是怕我担心你么?”
  戚照砚没有回她这句,只是问道:“郑惜文和朱成旭往来的书信殿下可拿到了?”
  荀远微轻轻一哂,“你这是不相信我?”
  “没有。”
  戚照砚这句话辨别不出来情绪。
  但在风吹进来的时候,荀远微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她更加确信,他身上的血迹就是他自己的,哪里会是别人的。
  他戚照砚手上若是有武器,又怎会和那两个人纠缠那么久?
  “你瞒不住我,你的伤在胸口还是肩头。”
  戚照砚稍稍侧了侧身,道:“不妨事。”
  他不想让荀远微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方面是君子正衣冠的心思作祟,另一方面则是觉得一让荀远微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就回到了三年前。
  他向来自诩自己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只有在这件事上,他直至现在,也不愿面对。
  因为那件事,他侥幸捡回了一具残躯,却几乎失去了一切。
  荀远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坚持,只是说:“你说你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中,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独身一人来到了郊外寻找证据,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掺和进这件事当中了,即使这件事是在我手中了结的,你一样不能全身而退,再也做不成那个不问世事的秘书郎?”
  虽然她从来都不信五年前便去户部司查了账册的戚照砚,即使是经历了三年前的事情,真得能保持一身清白。
  周冶是怎么死的?为何在大理寺中那么对他,死前还不愿意见他,自己却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恨意?
  戚照砚垂着头,说:“因为臣不想再失去自己的老师了,”说完这句,也转过头来看着荀远微,问道:“再说殿下本来也可以不亲自前来的,也不是来了?臣与殿下各有所求罢了,殿下心中的是社稷,是万民,臣心中,只有三两个在意的人。”
  荀远微听出了他这话中的意思,他是说,他和自己,本身就不是同道中人。
  她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说:“这倒无妨,最起码今夜,我和戚郎君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在这方山洞中,你我守着同一个秘密,有着同样的目的,便算是同舟而渡,不是么?”
  “是。”
  戚照砚只简短地应了这一句。
  因为看不清楚,荀远微并没有看到戚照砚紧紧蹙着的眉心,只是环着自己的膝盖说:“其实很多人都说过我太执着,说有时候太过执着不是什么好事,我读书的时候,也总喜欢力求个水落石出,然而许多时候似乎都只是徒增烦恼,我也曾以为这样不好,但后来我发现不是的,你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么?”
  戚照砚垂眼看着荀远微,发现她环着自己的膝盖,头枕靠在胳膊上,提及往事,语气中带着追怀,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其实对旁人的心路和过往一点也不感兴趣,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但他却听见自己问荀远微:“什么时候?”
  荀远微换了个方向,由面朝着石洞里面转向看向戚照砚,道:“是在我写下《哀江山赋》的那一年,我及笄的那一年,那年河内爆发了很严重的旱灾,土地是龟裂的,我见过不同的人为了一点点米粒争得头破血流,见过爷娘和孩童为了一只巴掌大的馒头推来让去,见过人情冷漠和舐犊情深后,我不禁问自己,我自幼读书,所求的‘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又真得甘心就这么草草的,稀里糊涂的度过一生么?大抵是不愿意的。”
  “那时候我还不是什么长公主,只是寻常的闺阁女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但不久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是了,那年整个河内大旱,前朝君王却不顾民生,洛阳城中的皇帝竟然问劝他从太仓署中放粮的官员:“百姓何不食肉糜?”
  而后便有了当时镇守太原的先帝劝其父在太原起兵,荀远微所追求的“道义”也从闺阁书卷间到了铁马冰河中。
  “我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是在征战的那几年,又或许是在戍守边关的那几年,我看过靺鞨南侵,见过百姓流离失所,但我发现,只有当我率兵将靺鞨拦在燕山和贺兰山以外的时候,关内的百姓才能勉强维持生计,所以我在五年间只回过一次长安,也错过了兄长的最后一面。”
  “秉生于天地之间,或许在青史之间如若蜉蝣一掠,我也总想做点什么,纵然世人往后只会知道文穆长公主,不会知道她叫荀远微,也不记得她做过什么事。”
  戚照砚看不见荀远微的神色,他在这一刻,却觉得她的眼睛应当是有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的。
  “会记得的。”他温声道。
  荀远微没有再说什么,戚照砚因为身上的伤口,撑着认真听荀远微说完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也未曾说话。
  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照夜白在石洞门口踩着雪的声音。
  但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戚照砚却突然觉得身上发烫。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荀远微不知在什么时候靠在他身上。
  他本想将荀远微轻轻推开,但在指尖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蓦然被灼烫了一下,即使是隔着冬日的衣裳,他也意识到了荀远微不同寻常的体温。
  戚照砚的神识几乎是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的。
  他费力地抬手探到荀远微的额头上,即使自己的指尖是冰冷的,在触碰到她额头上时,没过多久,也带上了她的体温。
  很明显的事情,荀远微发热了。
  戚照砚一时不敢断定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伤,还是策马疾驰的时候着了凉,毕竟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穿斗篷。
  “殿下,殿下?”
  戚照砚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答。
  荀远微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好冷。”
  戚照砚不确定让她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又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只能先让荀远微恢复一点意识。
  但任凭他怎么唤,荀远微回应他的,都只有一个“冷”字。
  戚照砚看向照夜白,外面风雪还没有停,只是小了些。
  他定了定神,“冒犯了,殿下。”
  而后起身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把荀远微背着,走出了山洞,放在照夜白身上。
  而后翻身坐上照夜白,让荀远微靠在自己怀中。
  雪野茫茫,前路难辨。
  但他只觉得,他不能让荀远微死。
  第16章 青玉案 “殿下,殿下,不要睡过去。……
  正逢穷冬,凛冽的风吹过来如若锋刃刮蹭在脸上,戚照砚的怀中却是一片滚烫。
  飘散的雪几乎要阻挡住所有的视线,他微眯着眼睛,才能勉强分辨出方向。
  他忽然想到了五年前自己奉命出使靺鞨的时候,路上也是碰到了这样的大雪,那次他也差点葬命于看不到尽头的瀚海。
  说来也巧,两次他身上担着的竟然都是大燕。
  他分明已经不打算碰宦海中的事情了,还真是阴差阳错。
  他凭借着直觉,策马疾驰于雪野中,时不时垂头看一眼荀远微。
  “殿下,殿下,不要睡过去。”
  但荀远微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耳边只有奔涌的风。
  戚照砚也不知自己疾驰了多久,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光化门”三个字,他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光化门由射声卫所守,对荀远微来讲,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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