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还君春衫> 第29章

第29章

  荀远微提起裙角走上台阶,跨过门槛绕过回廊后便到了尚书省的院子里。
  才只是远远地看见挤在一起的人群,便听到了杨承昭的声音。
  “戚照砚,殿下不以你罪身将国家选才之要职委任于你,你怎可做出此等徇私枉法之事!”
  荀远微心下一惊。
  戚照砚行舞弊之事?
  她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
  她实在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戚照砚去做出这样的事。
  徇私?怎么徇私的?贡举出事,今日不过是第一场帖经,先前来通报的人只说了是有考生携带夹带。
  难道是题目被透露了?
  无数的猜测从荀远微心中闪过。
  杨承昭的声音不算小,远微隔着一条长廊都听得见,更何况就在面前站着的诸位学子。
  她加快了步伐。
  “我等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贡举如此重要之事竟叫一个有叛国之嫌的伪君子把持!”
  “本以为他有才华是真,却没想到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荀远微赶到的时候,被带离考场中断考试的考生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于皋被押在阶下,戚照砚只着一身单薄的的深绿色的官袍,脊背挺直,一言不发。
  “尚书省内,喧哗造次什么!”荀远微赶到,厉声制止,说话间顺手从一边的禁卫军腰间的剑鞘里抽出一把剑,直直插进砖缝。
  议论声戛然而止。
  荀远微这才看向几位考官,也没有让他们行礼,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
  崔延祚和郑载言自然不说话。
  杨承昭看了萧邃一眼,似乎也在斟酌。
  萧邃便朝远微叉手,将方才的事情客观地描述了一遍。
  其中有位考生大声道:“殿下,还望您为我们做主!勿让天下学子寒心!”
  荀远微的目光停留在戚照砚身上,问道:“是你吗?”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戚照砚点头了。
  “是。”
  第28章 负深恩 “戚照砚,你真令我失望。”……
  在得到戚照砚回答的那一瞬, 荀远微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本来坚定地握在她手中的剑险些倒坠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照砚,深吸了口气, 说:“我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遍。”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荀远微只觉得, 只要戚照砚说一句不是他做的, 自己都可以在群臣学子之间尽力周旋, 然后彻查此事。
  但戚照砚偏偏不如她所愿。
  戚照砚朝她拱了拱手,平声道:“是臣做的。”
  穿廊而过的冷风把她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她脸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一样。
  荀远微攥紧了剑柄, 她看着戚照砚却是一派从容,不由得朝前走了一步, 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攥住他的衣襟,朝自己的方向重重一扯, 她压低了声音, 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主考官泄题, 是死罪。
  你就这么认了,你叫我如何保你!
  戚照砚没有躲,任凭着荀远微将自己往她的方向拽。
  荀远微分明看见他的眸子中有一丝的哀戚,但他说出的话却不带半分感情,“臣很清楚,于皋的确如萧尚书所言, 给臣递过行卷,臣也的确回过他的行卷。”
  荀远微仍然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所有考生中唯一一个对臣投递过行卷的,也是唯一一个在入尚书省应考时给臣行过礼的。”
  戚照砚毫不犹豫地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好似确实能解释得通。他是分明是本场贡举的主考官,在场的这些士子无论出身贵贱, 无论年岁几何,只要是过了本场贡举,通过了关试,便都要拜他为座主。
  本朝最盛行行卷之事,这些学子从去岁十月集京开始,便要着手和京中的高官显贵、饱学之士投递行卷,以获得他们的只言举荐,若说去岁的时候还未公布主考官为谁,无人向戚照砚投递行卷倒也不为过,但开年后他的主考官身份便公布了,可所有的学子,没有人和他投递行卷,除了于皋。
  荀远微此时却只觉得眼前人的面容分外的陌生。
  她一直以为戚照砚是为昆山片玉,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她拽着戚照砚衣领的手稍稍松了松,问道:“戚照砚,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应下这个差事的时候,对我说过什么?”
  “臣说:但愿,臣不会让殿下失望。”
  他刻意咬重了“但愿”两个字。
  不是说一定,是但愿,而现在,很明显的是,事与愿违。
  荀远微还是想找借口:“是章绶的意思吗?”
  戚照砚却摇头,“与章少监无关。”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通禀。
  他对着崔延祚和荀远微抱拳,道:“使君,殿下,末将的确率人从于皋的住所搜到了他尚未投递出去的行卷,以及回应的纸张。”
  崔延祚没有接,是等着荀远微先看。
  荀远微没有接过禁卫递上来的一叠薄纸,也不回头,只冷声问他:“识字吗?”
  禁卫回应:“认得几个。”
  荀远微死死盯着戚照砚,眼眶泛红,道:“念。”
  但夜色足够昏暗,她又和戚照砚面对面,周遭的人被她身上的肃杀气息震慑住,也不敢抬头看她。
  禁卫把那一叠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上戚郎中、上吏部戚郎中、上东海戚郎中、近试上戚公,”禁卫翻到最后几页,念道:“答于十三郎,赠……”
  这句话没有说完,便被荀远微厉声打断了:“够了!”
  禁卫噤声,侍立在一旁。
  不知是哪个学子没有看清楚这边的状况,又扬声道:“殿下,伏以先帝设文学之科,是为求贞正之士,所宜行敦风俗,然后申于朝廷,必为国器。岂可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愿殿下勿行偏私之事,为科举正名!”
  他这话说得慷慨,一众站在寒夜中的学子被无端牵连,此时也想着法不责众,亦高声重复他方才的话:“愿殿下勿行偏私之事,为科举正名!”
  荀远微此时无暇顾及到底是谁说了这句话,但以国家大义相要挟,却是明明白白地将她推上了高台。
  证据证人俱在,就连戚照砚自己都承认了,荀远微此时没有任何再偏袒的立场。
  荀远微忽然想起去年在章绶的家中,戚照砚问她:“殿下不怕自己看错人吗?”
  她当时回答地果断:“我从不会看错人! ”
  但如今呢?
  事实就摆在自己面前。
  她心里清楚,与其说自己是对戚照砚的欺瞒之事痛心,不如说为自己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戚照砚而痛心。
  这和将自己的尊严践踏进尘泥里有什么分别?
  话从口出,便如覆水难收。
  荀远微深知这一点,但从前的声音回绕在自己耳畔,从前的画面此刻走马观花一般地从她眼前流转而过,像是往她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分明前几日,戚照砚还屡屡来到廷英殿和她商议贡举的题目,那时他的眉目间有多么恭顺,有多谦卑,她如今便觉得有多可笑。
  荀远微深吸了口气,松开戚照砚的衣领,而后猛然向前一推,以至于戚照砚趔趄了半步:“戚照砚,你真令我失望。”
  戚照砚垂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荀远微看着禁军手中的纸张,心中忽然闪过一念:万一是别人故意诬陷他呢?
  她从禁卫手中夺过那叠纸,快速地忽略了于皋写给戚照砚的那些诗文,直接翻到最后,当她看到上面的字迹时,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抽走。
  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和戚照砚家中楹联上的字,毫无分别。
  荀远微转过身来,看着戚照砚,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叠纸,而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叠纸扬洒在空中。
  瞬间,淡黄色的纸张便从空中哗啦啦地落下,而后又慢慢铺满了台阶。
  荀远微的呼吸一时都有些断断续续,她看着戚照砚,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扬手甩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一时落入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他分明知道自己有多么看重此次贡举,还做出这样的事,供认不讳,毫无悔过之心。
  远微一时只觉得心中郁结堵塞。
  她转过身来,沉声吩咐:“将戚照砚和于皋押入大理寺牢狱,严审,其余考生,集中看守,春闱继续,主考一事由礼部尚书萧邃权知,”她说着踅身看向萧邃,轻轻颔首:“拜托了,萧尚书。”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