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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话音刚落, 却看见诸位学子都垂下头去。
  还没等他有所迟疑,却先看见身边的李衡转过身去,朝着门口的方向抱拳行礼,道:“见过殿下。”
  戚照砚没有想到荀远微也在门口,想到自己方才以远微为例,肯定女子的那番话,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他不清楚,荀远微听到了么,又听到了多少?
  这么想着,一时竟然忘了给荀远微行礼,目光就这么定在了荀远微身上。
  荀远微看了他一眼。
  戚照砚才后知后觉地和她行礼,一时竟然将左右手的位置放错了,来回调整了两三次,才做出正确的叉手礼。
  这与方才他一派从容镇定地和那些考生训话的样子截然不同,也与他戚氏长公子的身份完全不相宜,甚至在慌乱之下,连帽子后头缀着的尾翼都蹭到了前面来。
  荀远微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有些失笑。
  戚照砚却辨不清她的意思,也不敢抬眼,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殿下?”
  荀远微承认戚照砚方才的话的确让她震惊,但她一点也忘不了方才他在宫闱中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本以为自己和戚照砚或许是志同道合,或许他的确可以成为辅佐治理好大燕江山的能臣,但她忽然觉得,有时候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从小读的书、学的道义,不容许她不辨罔顾人命,而戚照砚更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既然以才华为重,又为何选择牺牲利用于皋?
  荀远微内心是无比挣扎的。
  但她不能为了一句恰好说到自己心中的话便罔顾是非对错,毕竟于为君者而言,公私不分,是大忌。
  所以最终也只是说了句:“平身,”而后朝李衡点了点头,问李衡:“怎么回事?”
  李衡看了一眼缩在角落中的那个女娘,一时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和荀远微说了整件事的原委:“王贺失踪后,又出了于皋的过所谬误的事情,殿下差末将查清参加贡举的考生的过所和身份,却发现这个叫韩胜的考生的身份有些蹊跷,待她出声说话,末将才惊觉,她是女娘,并非是她所持过所上的丁男,她也承认了自己是替代替这个叫做韩胜的人考试的,末将以为兹事体大,便擅自做主将殿下和戚郎中请来了。”
  荀远微循着李衡的目光瞧过去,那个替考的女娘纵使将头发绾成了和男子一样的单髻,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若是不和男子一样身着襕衫,不裹幞头,其瘦削的身形,一眼便能瞧出来是个女娘。
  她朝那个女娘走去,周遭的学子立刻为她让出一片地方来,“韩胜,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女娘却在听到“韩胜”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受控制地身形一颤。
  “我那日还将写着他的名字的骈赋拿给陛下看过,所以,其实是你写的?”荀远微看着她又惊又俱的样子,稍稍俯身,将语气放柔和了些。
  “是。”女娘应了句,然后没忍住抬眸看了眼荀远微。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荀远微却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一丝类似于不甘的心绪来。
  荀远微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故而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说:“正如你们的主考官方才所说,大燕律中没有明文规定替考该作何处罚,如今贡举的评判结果也还没有出来,对朝纲之事也无甚影响,念在是本朝第一次,便不做处罚了。”
  “谢殿下厚恩。”
  “那你和这个叫韩胜的人,是什么关系?”荀远微想不通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会让韩胜叫女娘来替考。
  但那个女娘却突然对着荀远微跪了下来,而后拽着她的裙角,以哀切的声音恳求着她:“草民愿意认罪认罚,草民愿意以替考的罪名被下狱,但求殿下不要将草民发还给韩胜,草民不想回到他身边去……”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女娘会突然跪下来,毕竟在这之前,她一直沉默寡言,在驿馆中备考的时候,她也不和人接近,好似也没有见过她当朝哪位相公投过行卷,平日里几乎除了用膳从来不出门。
  他们当时还觉得她生性傲慢孤僻,却从没有人想过她会是个女娘。
  荀远微垂首,看着女娘死死地拽着她的裙角,抬起头来一遍又一遍地和她摇头,眸眶中尽是泪水。
  她心中更是不忍,于是蹲下来想扶她起身,“有话好好说,我便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没有触犯大燕律的事情,谈什么下狱不下狱的,快起来。”
  但在她无意间捏到女娘胳膊的时候,却察觉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荀远微想起她方才的话——不要将她发还给韩胜。
  发还,一般不是只有对待下人奴隶的时候才会用这个词吗?
  荀远微松开了手,柔声道:“你先起来,我不让你和他见面。”
  女娘这才半信半疑地起身。
  荀远微看向李衡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先从戚照砚身上绕过,却发现他有意识地躲开了。
  李衡看懂了她让自己去查韩胜来头的意思。
  女娘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荀远微的裘衣,眼神中带着期冀。
  “你和我走吧。”
  女娘眸中闪过一道亮色。
  李衡这才扬声和那群考生道:“该干什么干什么,近来朝中事情复杂,出了意外,没有人能保你们,不是人人都可以被殿下垂青的。”
  考生们七零八三地称是。
  戚照砚和李衡躬身行了个叉手礼后,也离开了客栈。
  从这里到客栈门口的一段路,他始终跟在荀远微两步之遥的位置,不远不近,恪尽了君臣之间的礼节。
  荀远微常年作战,客栈的地板又都是木质的,身后之人的脚步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并没有回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才争吵过,就这么给戚照砚好脸色,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好糊弄、太好哄骗了些?
  春和等在她的车辇旁边,为她将小矮凳放好。
  按照常理,本该是荀远微先上车辇的,但鬼使神差地,她转头看向那个女娘,和她道:“你先上。”
  女娘有些迟疑,但还是照着远微说的做了。
  女娘上去后,她才有些磨磨蹭蹭地提起裙角,扶着车璧,踩上了矮凳。
  春和留意到了她的动作,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戚照砚。
  戚照砚却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终于在荀远微已经挑开车帘,半边身子都进了车厢的时候,他出声叫住了荀远微:“殿下。”
  荀远微回过身来看着他,扬了扬眉。
  戚照砚抿了抿唇,手攥了又松,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望殿下,珍重。”
  荀远微没想到这人素日里巧舌如簧,却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一时进了车厢,将帘子重重一甩。
  春和看了戚照砚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等马车开始行进,她才试探着荀远微的口风,“戚郎中也真是,殿下分明给他机会了。”
  荀远微看向春和,“你领的是我长公主府的月钱还是他戚照砚的俸禄?”
  春和立即低头,道:“是是是,奴婢失言了。”
  本是该直接回宫的,但车上又载了这个女娘,春和便和车夫吩咐:“回长公主府。”
  到了府邸后,春和明白荀远微的意思,朝荀远微行了个叉手礼后,便和府中的其他婢女交代给这个女娘收拾屋子,准备衣裳食物一应的东西。
  荀远微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主殿,示意她坐下。
  “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草民,名唤沈知渺。”女娘的声音有些怯生生。
  她说完双手交叠在双腿上。
  荀远微轻轻点头,“知渺,但我瞧着你的长相,并不像中原人,却取了个中原人的名字,你是什么身世?”
  沈知渺低垂着眼睛,轻声道:“我,确实不是中原人。殿下知晓前朝曾被送去龟兹和亲的端淑公主么?”
  荀远微听着她声音有些哑,顺手为她倒了一杯水,轻轻点头:“我知道,你和她,有关系?”
  沈知渺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衫,道:“我的母亲,是当年跟着端淑公主一起去龟兹和亲的侍女,端淑公主到了龟兹后不久,为了完成前朝的陛下给她的任务,撮合我的母亲和龟兹单于的弟弟成了亲,我的父亲,是龟兹人,沈,是我母亲的姓氏,这是她为我起的汉人名字,我所知晓的经史子集都是我的母亲交给我的,她告诉我,人不能忘记本来。”
  提到端淑公主,荀远微也分外感慨,道:“端淑公主大义,和亲往龟兹二十余年,稳固住了龟兹,使其没有偏向于靺鞨,确实减轻了中原的边防压力,但你既为龟兹贵族和端淑公主女官之女,又是怎么流落到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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