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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荀远微轻踮脚尖,踩在了他的剑身上,向上旋身后,又落在了他两剑之外的位置。
  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
  不知在何时,玉蟾已经缓缓出东山,满地都是清辉。
  戚照砚笑了声,握紧手中的剑,朝荀远微而去,“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荀远微弯了弯唇,也朝他而来,接道:“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两人错身而过,荀远微一边看着他眸子中的自己,一边手腕向下使力,将他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
  “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
  荀远微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剑绕到他的剑下,朝上一挑,戚照砚朝后回撤,荀远微便以手中之剑直指他的胸口。
  她一手背在后面,“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戚照砚转手收了手中之剑,抱剑和荀远微道:“臣多谢殿下剑下留情。”
  荀远微扬了扬眉。
  戚照砚一边收剑,一边赞叹:“好一个‘来日且扶头’!”
  两人相视一笑,荀远微顺手从照夜白身上解下剩下的两只酒壶,又与戚照砚并肩坐在原先那棵大树下。
  一天月色落两身,最皎洁、最婉约。
  荀远微将其中一只酒壶丢到戚照砚怀中,道:“你说,英雄老矣,我却觉得,你我鬓尚青。”
  她说着转头看向戚照砚。
  戚照砚弹开酒瓶上的木塞的手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借着将瓶塞弹开的动作,低下头去,一边挽着瓶子上的绳子,一边若无其事地道:“殿下自然是年轻的。”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这句是搪塞之语。
  荀远微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这里也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既然说我尚且鬓青,那‘英雄老矣’中的英雄,便只能是指观文你自己了?”
  戚照砚默了下。
  这是荀远微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表字,即使这个表字曾被无数人称呼过,但似乎这个时候,才带上了些不一样的感触。
  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他灌了口酒,才说:“臣并不以为自己配得上英雄这两个字。”
  荀远微看着他始终盯着地面的目光,轻轻用指尖叩了叩自己手中握着的酒壶,像是无意间提起一句:“戚观文,你知道当年在大理寺,我为什么要救你么?”
  戚照砚觉得自己的脊背明显地一僵,但还是没有转头,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殿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
  荀远微却紧紧追上他的话头,“我只问你,你想知道吗?”
  戚照砚没有说话。
  因为他想开口拒绝的时候,他惊觉自己似乎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荀远微见他不说话,便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想听了?”
  “其实当年檀州和奚关的那场战事,根本就不是世人以为的那样,是不是?”荀远微托腮看着他,认真地看着月光一寸寸爬上了他的脸庞。
  戚照砚攥紧了自己手中的酒壶。
  “我救你,其一是因为我怜惜欣赏你的才华,其二,是因为我很清楚那场战事并不简单,你是唯一的亲历者,我想从你这里得到当年的真相。”
  戚照砚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了破碎的场景——所见之处,尽是鲜血和遗骸,所闻之声,尽是哀嚎与哭泣声,于那众多悲痛的神色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张苍老的脸来,那是周冶的尸体。
  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他想将那些场景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却一直做不到。
  荀远微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得很清楚,就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又想起初到秘书省的时候,章绶看似无意地和他说了句:“莫要回头,莫负恨前行。”
  他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荀远微。
  她手中还握着酒瓶,看他的眼神中,隐隐带着探究。
  戚照砚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量,一把夺过荀远微手中的酒壶,压着声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殿下喝多了,臣送您回去。”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结束这个荒唐的话题。
  但荀远微却抬手一把将他拽着坐了下来,另一手握上被他抢走的酒壶,往自己这边扯:“还给我,我没有喝醉。”
  戚照砚看着她,没有松手。
  荀远微却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眸子,“你不要忘了,你我之间,谁是君,谁是臣?”
  戚照砚最终还是松了手,任凭荀远微将酒壶从自己手中夺走。
  荀远微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壶,带起酒液在里面的响声,而后仰头饮下一大口,连下颔上都淌着酒水,又稍稍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有方才那么强硬,反而添了些醉意:“你不愿听,我不说了还不成了么。”
  她说着别开眼去,又要给自己灌酒。
  戚照砚看见了她眸子中的迷蒙之意,或许她不胜酒力,今日本就是来消愁的,一时心头像是被针尖扎了下。
  他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和缓了些,几乎是以诱哄的语调和荀远微道:“殿下,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荀远微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戚照砚只好将手松了开来。
  荀远微却也没有真得继续喝酒,似是在低垂着脑袋想什么。
  忽然,她抬头看向戚照砚。
  恰此时戚照砚也正盯着她。
  “戚照砚。”
  “殿下。”
  异口同声。
  戚照砚没有说话,示意她先说。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荀远微随手将酒壶丢到身边,任凭没有喝完的酒洒在枯草上,而后将自己的双臂环在膝盖上,头枕在上面,偏头看着戚照砚。
  戚照砚闻言,不免有些错愕,“羡慕臣?”
  因为他方才想说的,也是他很羡慕荀远微,但眼下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荀远微缓慢地点点头,“准确来说,是羡慕曾经的你。”
  戚照砚瞳孔一震,却也没有反驳。
  “天下人皆知,你我曾经因为彼此的那两篇赋,被称为‘文坛双璧’,可那只是十五岁以前的我,我提剑上战场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不止一次地听过你又写出了什么新的作品,听你出使靺鞨,看着你起家便是门下省给事中,这些都是我欣羡不来的……”荀远微说着低下头去。
  戚照砚想自己一定是疯魔了,当年的事情,便是章绶有时同他提起,他都是严词拒绝,他一点都不想想起当年的事情,但他竟然会为了荀远微一次次地突破自己的底线。
  在荀远微将自己努力地想忘记的少年事一件件地摆在面前时,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他更没想到,自己会说:“但是这许多年来,既没有人否认殿下在文学上的造诣,更没有人敢忽视殿下的战功,如若不是因为殿下镇守北疆这几年,将靺鞨阻挡在关外,大燕哪里会有休整内政的机会,殿下才是大燕的长城。”
  荀远微又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眨了眨眼,“真得吗?”
  “嗯。”
  荀远微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连一个最平凡、最无辜的人都护不住,这些年没有战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绩,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有万万千千的将士曾经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换来的。”
  戚照砚耐下心性:“那殿下一定是战场上那面红幡,大燕有殿下,是大燕之福。”
  荀远微被他说的心神一动,语气中也带上了期待:“你不要骗我。”
  戚照砚低声笑了声:“臣所言,字字句句,都出自于肺腑。”
  荀远微却不依不饶,“那你发誓。”
  戚照砚弯着眼睛,当着荀远微抬起自己手,竖起三根手指,“好,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荀远微直起身子,将他没有完全合拢的手指并在一起,这才恢复了方才的姿势:“这样才对。”
  “都听你的。”
  戚照砚的嗓音如若初春时节山涧中流淌的泉水一样潺潺温和。
  荀远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阵凉风吹拂过来,荀远微的一缕发丝也遮在了她脸上。
  戚照砚俯身,探上了那缕青丝。
  第42章 醉时吟 将她打横抱起。
  但在他的指尖就要碰到耷拉在荀远微眼前的那缕发丝时, 她本来半合着的眸子突然睁开了。
  “戚照砚,你干嘛!”
  戚照砚心头一颤,立即将自己的指尖收回去, 又手忙脚乱地坐回去。
  分明拂来的是夜里的凉风,却让他觉得耳廓与颊边的烫意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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