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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意识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戚照砚压了压自己的眉, 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不合乎礼节的事情, 又为何要心虚?
  他如是想着, 将拳抵在自己的额前,轻轻地锤了两下。
  自己一度酒量不错,怎么今夜也跟着醉了起来。
  等他的心跳暂时恢复了平稳后, 他才敢试探着转过头去。
  本已经做好被荀远微奚落的准备了,事情却没有朝预想中那样发展。
  荀远微如方才那样倚靠在背后的树干上, 眼睛闭着,手垂在一侧, 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戚照砚看着这副场景, 笑着摇了摇头, “应道是弯月酌酒,酩酊靥红更几人?”
  他又抬眼看了下月亮,再不回去恐怕赶不上宵禁了。
  “殿下,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戚照砚转头提醒荀远微。
  荀远微却没有理会他。
  出于无奈,他只好又往荀远微跟前凑了凑,拍了拍她的肩, “殿下可还能站得起来?”
  荀远微似乎是很费劲地才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盯着戚照砚看了好半天, “回去,回哪里去?”
  戚照砚被她问得愣了下,“当然是回公主府啊。”
  荀远微却摇了摇头, “公主府?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只是荀远微,我应该眠风枕月,醉卧关山。”
  她说着还颇是嫌弃地将戚照砚推了推,又转头去找被自己先前扔到地上的那个酒壶。
  那酒壶先前是被她随手扔在地上的,本来喝得也没剩多少,如今自然是一滴不剩了。
  荀远微拿起酒壶,经壶口朝下晃了晃,发现什么也没有了,又随手将酒壶扔在手边。
  戚照砚看着她这样,却莫名地觉得心头泛起一阵细微但绵密的痛意来。
  他时常觉得自己背负的多,但荀远微背负的并不少。
  她十五岁被迫放下擅长的经略文章,披上盔甲提着剑便上了战场,因着战功赫赫,所有人对她似乎都只有尊重和畏惧,世人仿佛又默契地忽略了,即使她征战纵横沙场八年,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
  “我只是荀远微。”
  这样的话,她恐怕也只能在喝醉了才敢借着酒劲说出来吧?
  又或者说,这才是她最深切的愿望。
  戚照砚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在京郊的那处石洞里,荀远微和他说起自己年少时的事情,同他说的那句:“秉生于天地之间,或许在青史之间如若蜉蝣一掠,我也总想做点什么,纵然世人往后只会知道文穆长公主,不会知道她叫荀远微,也不记得她做过什么事。”
  比起做文穆长公主,她是不是更想做荀远微?
  之所以走到今天,其实是因为她没得选。
  就像自己一样,没得选。
  戚照砚只觉得心绪有些复杂,这一瞬间,他心中忽然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他轻声叹息,而后一把揽过荀远微的肩头,将她打横抱起:“殿下,恕臣冒犯了。”
  说罢他朝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将荀远微放在照夜白身上。
  照夜白此前被荀远微驯服的极为温顺,对于戚照砚靠近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往旁边蹭了蹭自己的鬃毛。
  荀远微确实喝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此刻也半趴在照夜白身上。
  戚照砚纠结了下,还是选择将照夜白脖子上的缰绳往自己的手腕上挽了两圈,牵着马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他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出城时骑的那匹马,想着只好明日出城来牵了。
  行路至一半的时候,荀远微的神识短暂的清醒了会儿,她缓缓从马背上坐起身,回头看了眼为她牵着马的人。
  戚照砚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他预想中发展的那样。
  荀远微又转过头去,指着斜前方:“那是什么?”
  戚照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老翁背着一个布捆,上面还零星地缀着几个糖葫芦,应当是今日集市上没有卖完的。
  两人离那个老翁越来越近,荀远微先和那个老翁喊道:“老翁且留步!”
  老翁看见二人,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他仰头看向马上的荀远微:“这位娘子,可是要糖葫芦?我这糖葫芦做得可甜了,没卖完……”
  他话没有说完,便先被荀远微打断。
  她转头看向戚照砚,理所当然地道:“付钱!”
  戚照砚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从自己怀中取出小荷包,看向老翁,“多少?”
  “郎君要买几个?一文钱一个。”
  戚照砚看着也没剩几个了,老翁又年迈,便从荷包中摸出四个铜板,朝老翁伸出掌心:“都要了。”
  老翁许是没想到已经出城了,竟然还能将剩下的糖葫芦卖出去,一时喜笑颜开,一壁笑着从戚照砚手心里取过铜钱,一边从布捆上往下取糖葫芦。
  荀远微指了指最上面的一颗,“要那个。”
  老翁回过头来看了眼戚照砚,似乎是想和他确定。
  “听她的便好。”
  老翁便将最上面的那颗糖葫芦取下来抬手递给荀远微,又依次将剩下的几个糖葫芦取下来,交给戚照砚的同时笑道:“郎君和娘子感情真好,令人羡煞。”
  戚照砚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却没有出声,仅仅是和老翁道了声谢。
  荀远微捏着那颗糖葫芦在空中转动了两圈,却一口也没有吃,因为她又趴倒在了马背上,手中却还捏着穿着山楂的竹签。
  戚照砚颇是无奈地弯眼一笑,将剩下的三个攥到另一只手中,继续单手牵马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荀远微和他今日出来跑马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晓,谨慎起见,戚照砚走了由射声卫把守的城门。
  他到城门下的时候,褚兆兴正在巡视,且指示着看守的士兵准备关上城门。
  在看到照夜白的那一刻,褚兆兴抬手止住了士兵的动作。
  他走到戚照砚跟前,先是打了个招呼,才压低了声音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戚照砚如实回了他:“喝了些酒,并无大碍。”
  褚兆兴上下扫了一眼戚照砚,确定他没有在说谎,又切实闻到了两人周遭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酒气,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酒量并不好,喝不了多少便醉倒了,虽然喜欢喝酒,但许多时候也都是浅尝辄止,鲜少喝成今天这样。”
  戚照砚听着褚兆兴这句,又想起了那会儿在乐游原上。
  今夜的荀远微,确实和他平日里以为的不一样。
  褚兆兴才要从戚照砚手中接过缰绳,底下有个士兵小跑过来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又将手收了回去,“我这边暂时有些走不开,还得劳烦戚郎中将殿下平安护送回去。”
  戚照砚颔首应下。
  此时已经宵禁,朱雀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可以传入耳中的,只有遥遥且模糊的打更声,近处是照夜白马鞍上脖子上系着的铃铛声,一步一晃。
  戚照砚一直将照夜白牵到了公主府门口。
  沈知渺正站在门口踱步,看起来分外焦急,在看到戚照砚牵着照夜白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先是朝里面喊了声:“春和姐姐,殿下回来了!”才跑下台阶,草草和戚照砚行了个礼后,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戚照砚便将那会儿同褚兆兴的说辞再和沈知渺重复了遍。
  沈知渺这才点了点头,这时春和也赶了出来。
  “殿下,殿下?”
  荀远微并没有任何反应。
  春和犹豫了下,还是和戚照砚道:“劳烦戚郎中将殿下送进去。”
  戚照砚面上闪过一丝无措,顺手将左手中的糖葫芦交给春和。
  沈知渺这时看见荀远微手中也捏着一只一口没动的糖葫芦,本想顺手将她手中的那支也取过来,却发现她如何也不肯松手。
  戚照砚只好先由着她的动作,而后一手横过荀远微的背,一手揽过她的膝弯,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再跟着沈知渺一路到了荀远微的寝殿。
  他将荀远微放在榻上,那支糖葫芦还捏在她手中,于是蹲下身来,一手握在荀远微手下面的竹签上,一面温声道:“殿下松手,好不好?”
  荀远微不知是醉梦中想到了什么,呓语也叫人听不太真切。
  戚照砚惊觉两人的距离实在有些太近了,以至于他感觉他的背上也生出了一层薄汗来。
  他本想就此作罢,已经要站起身的时候,却听见荀远微喊他的名字。
  “戚照砚。”
  他的脊背跟着一僵,一时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心绪又乱了起来。
  “戚照砚,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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