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萧琬琰却皱了皱眉,问道:“北方,交战地和遭灾的地方?”
荀远微应了她这句,道:“但我疑心恐怕不止北方,但关于那个诱口,韩胜说那人比较神秘,他也不知道底细,但他告诉我,那个诱口,每年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都会来邛州这块一次,将北地拐来的妇孺卖到这边,再从这边拐一些回到北方,我已经打算让人去邛州查一查此事了,具体的,还是要捉到这个诱口,才能接着查其他的事情。”
萧琬琰没有反对,“这倒也好。”
荀远微思索了一番,又道:“窦嵩问韩胜为何这几年益州地方上核查的人口的时候没有查到他身上,他也没有隐瞒,承认了自己给益州的知州长史送过礼物,加上这些人自己手上也不干净,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也已经传旨让剑南道观察使仔细核查此事,若是真与此事有关,怕是要将人带回京中并案审理。”
萧琬琰听到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也没有多问,只说:“你做事我素来放心,但是你要记得,大燕立国不久,许多事情点到即止,破除陈年旧弊,也非一日之功,即将到来的春狩,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荀远微弯了弯唇,“我知道的,嫂嫂。”
虽然萧琬琰后面也没有再提过她和戚照砚之间的事情,但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这段时间和戚照砚之间的种种。
她在萧琬琰跟前否认了她对戚照砚的心思,但她心中如明镜一般,她清楚,她对戚照砚已经超过了君主对臣子应有的态度。
可她做不到将戚照砚直接收进自己府中,这是有悖于她的初心的,她本来就是想让他发挥自己未尽的才华,为自己效力,几番纠结犹豫之下,她最终还是将本来挂在腰间的那个小糖葫芦收进了盒子中,妥善地放进了自己的柜子上,而不是像前两日那样挂在腰间。
既然没有办法将所有的心意袒露,那便只好以最温和的方式让自己不要想起来。
可是她差点忘记了,是她将戚照砚任命为御史中丞的,也是她给予他的直陈君主的权力。
故而在隔日,春和在外面通报戚照砚想要见她的时候,荀远微陷入了挣扎和犹豫之中。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桌面上的那几颗经历了一个冬天已经干枯的桂圆上。
本都想说一声“不见”了,但又想到,现在毕竟是在廷英殿,万一他有什么公事要呈报呢?
荀远微最终还是和另一个自己妥协了,“让他进来吧。”
说完随手捏起那几个桂圆,丢进了殿中的炭盆里。
戚照砚进来行礼前,目光一瞥,刚好看见炭盆边缘的一颗桂圆。
他抿了抿唇,按着规矩行过礼后,忽然抬眸问荀远微:“殿下,是不想见臣么?”
第52章 柳梢青 “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够得偿所愿……
荀远微为了怕自己失态, 才握起来的朱笔就这么一顿,险些弄污了手底下压着的奏章。
她素来知晓戚照砚擅长洞察人心,可她方才明明都没有抬头, 他又怎能这么明白地道出自己的部分心思。
只是这句让她一时也想问自己一句——到底想不想见戚照砚?
戚照砚站在阶下,看着荀远微撑着头却一言不发, 不由得问了声:“殿下?”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荀远微才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而后将朱笔搁在手边放着的砚台上,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何事?”
戚照砚听见她颇是冷淡的声音, 心下蓦地一慌。
荀远微的语气,就像是三年前将自己从奚关外救回来那次一样, 带着疏离与君主身上不加以掩饰的……冷漠?
戚照砚在心中反复斟酌,才找出来这么一个可以用来形容堂上坐着的人的神容。
但这些毕竟只能算是自己的私心, 他只好先敛了敛自己的神色, 朝着荀远微行了个叉手礼, 才道:“殿下,臣今日来,是前几日宇文宣将他在益州司马任上查出到的有关人口诱拐的证据交给了臣,因无论是他从前的职位,还是现在在兵部的职位,如要直接上报此事必要经过中书, 且有越职之嫌,臣恰巧负责监察此案的审议, 故而宇文宣将查出的证据交予了臣,臣做了简单的整理后,如今呈递给殿下。”
荀远微听见戚照砚通报正事, 便暂时将自己的思绪回拢,本想让春和或者沈知渺将他要呈递的奏章拿上来,朝周遭环视一圈,才发现两人皆被自己支走了。
戚照砚自然也留意到了眼下的状况,按照荀远微往日的习惯,应该是会让自己直接传上来的,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隐隐升起一丝期待来。
但荀远微并没有这么做。
她朝着廷英殿的殿门口招了招手,唤进来一个在殿外侍奉的婢女,让那个婢女将戚照砚手中的奏章和整理好的证据呈上来。
戚照砚的身子不由得一僵。
虽说奏章还是呈递了上去,但他在抬头时却不忘观察一番荀远微的眼神。
荀远微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从婢女手中接过奏章和书册,翻开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她越看,眉心蹙得越紧。
她原本以为,像沈知渺这样的事情应当只是个例,却没想到在益州以南的邛州等地竟如此之多,她不由得想起了年前的定州一案,当时便是由程拱寿提出的,在长安户部留存的记账册上的户口数远远少于定州地方上的户口数,以至于大量人口被隐匿,加上灾情勘测的谬误,才出了那样的事。
只是当时因为朱成旭和郑惜文的死,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荀远微心底一惊。
她将手中的奏章和书册合上,看向戚照砚,问道:“我记得去年冬天,是你劝我将定州的事情暂时稳在定州,不要往下延展,如今怎么又主动将此事呈递上来了?”
戚照砚垂了垂眼,“因为这是殿下的心愿,不是么?”
荀远微一怔。
确实是,她要将荀家的江山坐稳,这些簪缨世家的是她必须要清理掉的。
戚照砚没有等她的应答,又轻声道:“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够得偿所愿。”
荀远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萧琬琰昨日和她说过的话还回响在耳侧,她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
可眼前之人的语气又是这样的真挚、诚恳。
君臣之间,注定是有天堑的。
荀远微想到这里,又将眸光撤了回来,将奏章留了下来,把记载着证据的书册交给身边侍奉着的婢女,也不抬头,只是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也负责审理此事,我之后便将韩胜案、邛州府衙受贿案以及这个案子并案,继续交给你和窦嵩和陈敬年处理。”
戚照砚以为自己说了那番话后,荀远微总该会和从前一样有些表示的,但是并没有。
他有些怔忡地从婢女手中接过从婢女手中接过荀远微还给他的东西,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荀远微接着道:“三件案子并起来查,后面你们应当也不会轻松,你虽然是御史中丞,倒也不必时常跑来廷英殿,政务上的事情写成奏章直接递上来就是了,若是我对案子有所疑虑,会命人召见你们,或者亲自去大理寺和刑部。”
戚照砚有些惊惶地看向荀远微,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
荀远微方才的话一出,让他的思绪,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忽然被丢进冷水里一样,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
他脑海中流转过他们这段时间来的所有过往——是京郊驿馆中的初见、荀远微数次亲临他的宅子、年前在城外的风雪中的相携、石洞中她与自己的每一句、大兴善寺的观音殿前两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签文、大理寺的那次,乐游原上的风似乎还缭绕在他耳边,但一切又都不同寻常了起来。
戚照砚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坠下。
最后他听到自己鼓起勇气问了荀远微一句:“臣冒死问一句,是臣哪里做得不对么?”
“没有,戚中丞想多了。”
这是荀远微地回答。
戚照砚攥紧了手,他只觉得耳边空荡荡的一片,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响:“臣明白了,臣告退。”
荀远微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地转过身去。
这个动作,他仿佛做的缓慢极了,像是在等着她挽留一般。
她有些“徒劳”地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又将手收了回来。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向廷英殿的门口,恰巧一阵风掠过,带起了去年冬天没有落尽的枯败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