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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故而她没有回答戚照砚这句,只道:“难道你想被人冠上‘媚上’污名么?”
  戚照砚闻言,忽然扯了扯唇角,松开了荀远微的手腕。
  他心中想的是:那也要看媚谁。
  于是他抬眼看向荀远微,神情中隐隐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臣这几年所遭受的非议,并不差这么一次,这些对于如今的戚照砚来讲,也不重要。”
  荀远微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稍稍往后退去。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素日里对她恭敬、温顺到极致的臣子,此刻竟然往她跟前逼近了半步。
  她又往后退去。
  但她退一步,戚照砚进一步,退两步,戚照砚进两步。
  荀远微最终停下了自己的步子,道:“戚照砚,作为臣子,你今日,已经逾矩了。”
  戚照砚飞速地接上了她这句,反问道:“可殿下若只把臣当作臣子,又何惧旁人会非议?”
  此话一出,周遭的氛围悉数阒寂了下来。
  这句话也像是在鞭笞着荀远微的内心一样。
  若她真得对戚照砚没有别的心思,又怎会一日日的自欺欺人呢?
  戚照砚见她不说话,心头染上浓浓的后悔。
  这次是他主动朝后退了几步,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原先的距离。
  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戚照砚的语气有些颤抖:“今日是臣失态、失礼、失敬,请殿下恕罪。”
  荀远微听见他这句,喉咙中也如吞了针一样。
  他们之前,分明是她先拨开君臣之间的这层帷幕的,如今又是她“毫不容情”地,将这层帷幕变作铁门,在戚照砚面前重重甩下。
  她站在原地,像那次在廷英殿一样,看着戚照砚朝自己行礼后再转身。
  荀远微到底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朝他喊了声:“戚观文。”
  听见荀远微叫他的表字,那道背影,恍惚间僵了下,才带着试探的意思转过来,而眼神中,又分明尽是期待。
  荀远微跑到那颗柳树下,抬手折了一条柳枝,又朝这边而来。
  戚照砚眸子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折柳,者留,殿下这是希望臣,留下来吗?”
  他的尾音落得很轻,像是不敢让自己再多有期待一般。
  荀远微却说:“上巳节,祓禊去灾。”
  戚照砚没有想到荀远微会这么说,不由得垂首,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唇,双手接过:“臣多谢殿下。”
  而后他握着荀远微赠与的那枚柳条再度转身。
  而这次,荀远微并没有出言相留劝。
  上巳节,还有个习俗便是曲水流觞,长安稍微有点名望的家宅中,都摆了流觞宴,用以招待宴请的来客。
  但往日根本合不来的崔延祚和郑载言,竟然也凑到了一起,却不是在流觞宴上,而是在一处雅致的会客厅中。
  崔延祚为郑载言斟了一杯酒,平推到他面前,道:“郑公,虽则你我往日在政见上多有相左之处,但如若有共同威胁你我的事情,想来郑公也不会坐以待毙吧?”
  郑载言比崔延祚能大上一辈,也不曾端着,只是接过了他推过来的酒,一口饮尽,便也算是给了崔延祚这个面子。
  崔延祚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从那位长公主去年年底回京以后,京中的事情便是没有断过啊,去年的定州案,折了惜文,前不久的贡举案,我家也多少受了牵连,如今又扯出了这邛州诱口的事情,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知道郑载言能听懂他的意思,毕竟诱口这件事,荀远微已经下诏让查诸道诸州的户籍了,这么大刀阔斧地查下去,迟早会出事,那些被藏起来的生意,也势必要重见天日。
  郑载言冷哼了声:“那位也不是吃素的,经过了这两次,如今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我们可都很难插进去手了,再想故技重施,怕是,难如登天。”
  崔延祚却摇了摇头,道:“谁说我们一定要从刑狱上入手了,这都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郑载言眯了眯眼,并不表态,只问崔延祚的意思:“那你想如何?”
  崔延祚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春狩就要到了,不正是,清君侧的好时机?”
  郑载言对此未置可否。
  戚照砚离开后,荀远微虽然回了公主府中,心中却诸般不是滋味。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存着戚照砚手掌上的体温。
  戚照砚说过的话还回响在她耳边。
  她有些心烦,遂朝外面喊了声:“知渺。”
  进来的是春和,“殿下,沈待诏托奴婢转告您,她今日同李衡将军,有约,怕是不能随侍殿下身边了。”
  荀远微挥了挥手,“知道了。”
  春和又退了下去。
  过了会儿,她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索性出门:“套车,去曲江池。”
  到曲江池的时候,外面尽是嬉笑玩闹声,而外面越是热闹,她便觉得周遭愈加空荡。
  下车后,她鬼使神差地朝一边的亭子看去——又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遥遥可以看见他面前尽是酒坛子,手中动作不停。
  这次荀远微竟没有忍住,直接朝那边走过去,一把夺过戚照砚手中的酒壶:“不许喝了!”
  戚照砚怔了下,抬头看她。
  第54章 偷朝夕 “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
  荀远微垂眼看向戚照砚, 她一时竟然有些分辨不出那双幽深眸子中的情愫。
  是惊讶、怔愣、还是惶惑?似乎又带着些许失落。
  荀远微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时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懊悔。
  她好像不该那样讲的,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她很清楚一旦两人之间破除了君臣这层关系, 那么台谏喉舌之下,她损失的是一位有经略之才的心腹重臣, 戚照砚失去的, 是他的青云前程。
  戚照砚却看了荀远微一眼, 又抬手搭上了荀远微方才从他手中夺走的酒壶,又缓缓地别开眼去,道:“还给我吧。”
  这是他第一次在荀远微面前自称“我”, 而非臣。
  荀远微不由得颦眉,她几乎有些相信, 眼前这人是喝醉了。
  于是她并没有松手,反而是将那只酒壶握得更紧, 脱手丢到一边去。
  戚照砚应当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于是再度抬起头来看向荀远微:“殿下这是做什么?”
  荀远微抿了抿唇, 看向一边已经空了的两个酒坛子,才以稍稍不满的语气问道:“怎么喝这么多?”
  戚照砚却轻笑了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说了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殿下, 只有醉了才敢想一下平日里从来不敢想过的事情,才能见到平日里很难见到的人, 不是么?”
  荀远微被他这一问弄得有些愕然。
  她怎么会不知道戚照砚是意有所指。
  今日是上巳节,曲江池畔更是聚集了不知多少娘子郎君,到处都是笑闹声, 戚照砚却这般孑然一身,明明身在俗尘里,但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又像是妄念和奢望一般。
  荀远微别开眼去,沉默了会儿,才说:“我不清楚,但是你不可以再喝了。”
  戚照砚紧接着她的话问道:“殿下这是在关心臣,还是在管臣?”
  本是很寻常的两个词,但此时从戚照砚口中说出来,却让荀远微觉得他这话像是有歧义一般。
  她琢磨了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你既然是我的臣子,那我作为君,无论是管你,还是关心你,都是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多问。”
  她心中其实清楚得很,这话不但是说给戚照砚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戚照砚听了她这句话,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被荀远微从奚关带回檀州的时候,自己曾满怀绝望地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她当时的回答是,她并不认识自己,所以无论是谁那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奚关外,她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很想知道,在他们经历了这许多之后,荀远微如今还是和当时同样的理由么?
  于是他沉吟了声,仰头看着荀远微,问道:“那今日如果是卢峤是这般境地,殿下也会一样的担忧,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么?”
  荀远微的一愣,戚照砚没有说旁人,说的是早和他有纷争的卢峤。
  过了会儿,她才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
  她说完后,突然看见戚照砚弯了弯眼睛,但只有一瞬,短得她甚至以为是她的错觉。
  “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
  荀远微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克制住自己想要猜测的欲念,道:“趁着还有些意识回去吧,若是喝醉了,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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