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萧琬琰这番话说得她既是动容,心中又无形地压了几分担子。
她纠结了下,才轻声道:“可是嫂嫂,我作为长公主摄政,本来就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也确实不太合乎情理。”
她这话也隐隐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萧琬琰轻轻捏着她的指尖,说:“没有先例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对,就像在你之前,也没有长公主以将军的身份身份在外领兵、作战、戍守,你一样完成的很好,不是么?”
“更何况,去年你哥哥刚走的时候,祯儿年幼,我又不太干涉前朝之事,满朝世家都如豺狼虎豹一样盯着我和祯儿这对孤儿寡母,恨不能从我们身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若非是你昼夜疾驰赶回京城,如今的江山还姓不姓荀,也犹未可知,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也不用担心我,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哥哥和我,是不是?”萧琬琰语气柔和,说着轻轻拍了拍荀远微的手背。
荀远微一时眼眶有些湿润,心中又涌上一丝浓烈的愧疚感。
萧琬琰从一开始都没有怀疑过她,她却先有了这样的没有任何意义的猜测。
萧琬琰索性不和她提这件事,只借着机会回忆起他们幼时还在颍川时发生的趣事。
过了会儿,萧琬琰才肯放荀远微离开。
荀远微从萧琬琰跟前回自己的寝帐时,步子很快,她也很担心戚照砚的伤势。
她没进去的时候,看见春和在帐外守着,便问道:“他怎么样?”
春和回答:“太医那会儿给戚中丞处理了伤口,所幸是在胸口偏肩头的位置,错开了心脉,要不然那一剑下去,他性命难保,上过药后人似乎已经睡下了。”
荀远微伸出手指挑开寝帐的帘子。
虽然春和说已无大碍,但她还是觉得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肯放心。
又想着戚照砚已经睡下了,她便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
戚照砚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荀远微俯身,想伸出指尖替他抚平眉心,还没碰到时,却被戚照砚突然伸手抓住了指尖。
而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戚照砚睁开了眼睛,眸色清明,根本不像是梦中惊醒或是刚睡醒的样子。
“你不是睡着了么?”荀远微问出了声。
戚照砚却看着她,说:“臣骗他们的,殿下没有回来,臣睡不着。”
荀远微遂坐在他的床边上,而后动了动自己的指尖,想将自己的指尖从戚照砚手中抽出,却在第一时并没有抽动,她不由得将目光挪到手上去。
戚照砚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她的手。
荀远微明明很担心他,却现下都闲暇了下来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还疼不疼?”
戚照砚弯了弯眼睛:“不疼的,有殿下在身边,一点也不疼。”
他这么说着,荀远微却是不信的,“你真是把我当瞎子,我那会儿看见你的时候,你胸口那么大一团血迹,几乎是在你胸口捅了一个血窟窿,怎么可能不疼?”
戚照砚却轻轻别过眼去:“是臣不好,早知如此,臣应该穿一件深色的衣裳的,这样殿下见了臣,臣还可以骗殿下说这是不小心洒在上面的酒水。”
此话一出,荀远微心中更是难受:“你怎么这么傻啊戚照砚,春和同我讲了那会儿发生的事情,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
戚照砚对上她的目光,语气中尽是小心翼翼:“那臣,会骗自己,从没希望过殿下来……”
荀远微鼻尖一酸,一滴泪就这么滑落了下来。
这是她头一次在戚照砚面前落泪。
戚照砚慌忙地抬手,语气匆匆:“殿下,别哭啊。”
第60章 帐中温 若是为殿下受伤,臣是甘之如饴……
戚照砚也从没想到, 自己本来只是想让荀远微心疼自己一番,却惹她落了泪。
他见过披甲带剑站在城头,眺望漠北的荀远微, 见过在廷英殿和庙堂上和一众世家老臣争锋的荀远微,见过在章绶家中那个明媚乐观的荀远微, 也见过两人被同时困于风雪重的石洞之中时, 那个心系百姓苍生、万民社稷的荀远微, 唯独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坐在他的床沿前,静静落泪的荀远微。
而且只是因为他的伤势,只是因为担心他。
戚照砚觉得, 比起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山盟海誓,荀远微这样的人肯在自己面前这样毫无保留的落泪, 要更为亲密。
他心中不免有些猜测,难道荀远微对他, 也是自己对她同样的感情么?
戚照砚匆忙抬起手的时候, 只是堪堪触碰到荀远微的面颊。
有些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拇指慢慢滑落入的他的虎口, 又消失于他的掌心,灼烫着他的每一寸的皮肤。
但他的动作并不灵活,反倒有些笨拙,擦拭了两下,却让荀远微面上布满了泪痕。
荀远微在泪眼朦胧间看到了戚照砚胸前洇染出的血迹,一时心中又难受又生气, 遂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的面颊上拍落。
戚照砚却没有留意到他身上的伤势,只是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语气重也带上了些许落寞:“抱歉,殿下,臣失礼了, 时臣的错,臣只希望殿下不要因为臣方才的举动,生气伤身。”
荀远微闻言,瞬间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确实错了,戚照砚啊,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的自己的身体,我也的确是生气,但我生气的是,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来关心我伤心还是不伤心?”
戚照砚有一瞬的错愕,但他又垂下眼去,轻声道:“因为对臣而言,殿下的事情更为重要,殿下若是因为臣而落泪,臣便会一直活在罪谴之中……”
荀远微听着他气息微弱,遂直接伸出手指,轻轻抵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才道:“你不要讲话了,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不要再受伤了。”
戚照砚看着她,似乎是思索了一番,“臣本不该违逆殿下的旨意的,可这次臣还是想说,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如今臣父母俱亡,若是为殿下受伤,臣是甘之如饴的,假使,殿下肯对臣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或者怜惜。”
他受了伤,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说两句便要停下来喘息一声,却还是以近乎于祈求的语气和荀远微说完了方才那句话。
荀远微一时却沉默了。
在这一刻,她心中忽然生出来些逃避的念头。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戚照砚这句话。
她想起萧琬琰曾经劝她的话,她也深知两人之间是君臣,可她又想起来上巳节那天,戚照砚拉着她的手问她如果自己对他真得只是君臣之情谊的话,那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她忽然觉得自己面前是一团又一团的迷雾,她看不清自己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
所以戚照砚这个类似于询问她的心意,让她坦白的问题,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于是荀远微只是静静地移开自己的目光,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才和戚照砚道:“你的伤口方才应当是不慎牵动了,我去让人找太医为你重新处理伤口。”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戚照砚却忽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支撑着床榻便想要挣扎着起身:“殿下,可不可以不要走?”
荀远微回头,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又担心他的伤口,只好又坐了回去,温声道:“我没有想走,我只是想让春和将随从的太医叫过来为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太医说了,你的伤口有些深,我怕我处理不好。”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是不信的,她行军这么多年,情形着急的时候不知道用跟军医学来的法子救过多少人,怎么会处理不好戚照砚的伤口?
她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暂时可以逃避的理由罢了。
但她全然未曾料到,戚照砚已经洞穿了她的心思。
“没关系的,伤口在臣身上,臣心里有数,只要殿下不要离开,坐在这里陪陪臣便好。”
“我……”荀远微一时有些许语塞。
戚照砚不知在何时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如今看见她这样,便道:“是臣自私了,臣应该明白殿下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应该将时间全部蹉跎在臣这里的。”
闻言,荀远微心头一软。在自己刚感到的时候,将他揽在怀中的时候,那时他的胸口直直地往出冒血,但还是告诉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
如今却口口声声想让自己陪他,所以哪一句,才是他戚照砚真心想说的话?
荀远微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走了,我就在此处陪着你,你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