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毕竟这些人在作战前都是从各世家手中握着的卫府军中抽调出的精锐部分,此时就这么突然改组成为羽林军,那些世家大族自然是不乐意的。
荀远微便将一月前的哗变一事泡了出来,朝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于素来看不惯世家子弟的寒门之臣而言,荀远微此举,无非是给他们之前所奏请的事情给了个态度,他们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对于他们而言,荀远微肯将哗变一事提出来,便是不打算将从前的事情轻轻放下。
朝中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荀远微适时地看向郑载言和崔延祚:“虽是内诏,但还是要看两位中书令的意思。”
其实两人都清楚,荀远微不过是借机向他们施压。
本想通过禁军哗变一事逼着荀远微让权,但任谁也没想到,荀远微当夜竟然会提前离开,又得知了猎场的消息,联合宇文复手中的右监门府卫,迅速抵达猎场,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荀远微在事发后并没有将那些叛将直接处死,只是将人关在了大理寺中,大理寺的窦嵩此前被杨绩死死压着,明里暗里不知甩给了他多少棘手的案子,让他背了多少次黑锅,如今他自然是不肯偏向于崔氏的。
大理寺中没有人,他们即使想要下手,也插不进去手,窦嵩的审讯手段是有一道的,这几个人活着,迟早会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如今李衡带着射声卫回京,原本出于中立的宇文复也被荀远微策反,回京半年多,所做的事情,足够她在长安笼络人心、站稳脚跟、发展势力。
今时今日的荀远微,也已经不是那个去年冬天刚刚回京,对政治一片空白的荀远微了。
当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弃军保帅、断臂求生,只有暂时按着这位长公主的意思将哗变案推过去,才可以解决后患,毕竟按照那些寒门得寸进尺的习惯,既然已经成功改组禁军,便不能将狱中关着的那几个人轻轻落下了。
这件事是两人之前便商议过,达成过共识的,如今对视一眼后,便算是确定了双方的意思。
崔延祚便持着象笏站起来,走到中间,环视了一圈周遭,才道:“臣以为,殿下所言甚是,哗变一事毕竟非同小可,陛下、殿下、娘娘的安危也切切儿戏不得。”
荀远微看向郑载言:“郑公以为如何?”
郑载言也当着荀远微的面附和了崔延祚的言论。
得了两位中书令的肯定,门下省的几位也都观望着风头,并未有人提出反对之言语,那些方才还吵得很凶的世家子弟此时也陷入了缄默之中。
而初步尝到了甜头的寒门自然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果然依照崔延祚和郑载言的设想做了。
“既然提到哗变,那还请殿下严肃处置关在大理寺中的那几个叛将,以匡正国祚,抚慰人心。”
这件事本来也是荀远微打算做的,既然被提了出来,荀远微便也没有反对,象征性地问了一圈:“诸卿以为如何呢?”
连卫府军都改组了,对于这件本来就是板上钉钉只是不知因为何故延迟了一个月的处置,也没有人意外,只零零碎碎的有几声议论,但也始终没有人直接反对。
无人有异议,内诏传下去后不过一两日,中书门下的流程便走完了,拟完旨意后,以秦质为首的叛将的也定在了十日后问斩。
崔延祚回了自己的宅邸后,忽然问起自己身边的长随,那日是谁给长公主通风报信的。
长随回答:“是王郎君。”
崔延祚想了想,似乎在想这个“王郎君”是谁。
长随觑着他的脸色,又补了句:“就是十五娘子的夫婿,王贺。”
崔延祚这才想起来王贺这个人,便转头和长随吩咐:“去将他给我叫过来。”
王贺制举登科后,崔延祚想着他知道的毕竟太多了,此时不透露,但并不知来日会如何,为了将他稳在自己的阵营,也念着他颇有几分才华,便将自己的一个庶出的侄女嫁给了王贺。
王贺来了后,恭恭敬敬地和他问了安。
崔延祚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问:“春狩那日,你在兵部值守,是你传消息让长公主回京的?”
王贺不否认,朝着崔延祚叉手:“是,下官供职于兵部,按理来讲,边关传了急报,下官应该请长公主殿下回来的,毕竟殿下离京前说了,当时朝中一切以松亭关的战事为主,下官不敢妄自定夺,也从不知春狩猎场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崔延祚一时也不好反驳,毕竟他也没有将王贺当作自己人看过,策划哗变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会告诉王贺。
他按了按眉心,“知道了,下去吧。”
王贺恭敬地朝他揖手,在转身后,脸上的笑容蓦然收了。
他从都不是无心之举。
改组禁军的事情顺利推进,也渐渐告了一段落。
但一波尚未平,一波又起。
卢峤查了许久的户籍一事,也浮出了水面。
荀远微坐在廷英殿,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卢峤,只吐出一个简单的:“讲。”
“先前,太府寺和户部将各州的户籍册调上来,与在长安的留存比对后,发现了两者有出入,一直追查下去,发现各州皆有隐瞒户口的事情,各州或多或少,都有,其中以幽州、定州两州最为严重,这是臣在河北道观察使任上的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荀远微蹙了蹙眉,但还是抬手让卢峤不必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虽为河北道观察使,但毕竟精力有限,底下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人能全部管得到的,倘若底下的州县更是有意隐瞒,偶尔有疏漏倒也不全是你的罪过。”
卢峤朝着荀远微拱手:“臣多谢殿下宽宥,”他说着沉吟了声,又道:“只是臣疑心,此事应该并不简单。”
“怎么说?”荀远微闻言,坐直了身子。
卢峤思索了下措辞,方道:“臣在河北道任观察使时,知晓诸州多多少少有铁矿,前朝因为多发地震,故而先帝登基后,便只将河北道的铁矿保留了几个大型的,可供打制兵器便好,至于一些小而零碎的铁矿,便被先帝下旨封了。”
荀远微颔首:“这我的确知晓。”
她说到这里,忽然周身一凛,于是抬起头看向卢峤:“你是想说,那些没有被纳入户籍册,不缴纳赋税、不服役的人丁,是被私底下诱拐去了那些已经被先帝下旨封禁了的铁矿,为的便是谋取私利?”
毕竟她实在想不出除了以这样的方式谋取私利,还有什么是能让这么多的人直接消失,查无可查。
卢峤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
荀远微一时不免蹙眉,她重重地拍了拍桌案:“简直是胆大包天!”
卢峤便立即道:“还请殿下息怒,臣也只是猜测,此事还是要细查之后,才能做出定夺。”
众所周知,盐铁,是一国银钱上的命脉,自古以来,便是由官府直接掌控的,若是放任他们继续私下开采,长久下去,不知会酿出怎样的祸端。
荀远微一时心情烦郁,但她知晓,作为君主,她不能在卢峤面前展示出来过多。
卢峤看着她这样,也有些担忧:“臣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卢峤以为,如若荀远微要查这件事,他是不二人选,毕竟他曾在河北道做过观察使,对底下各州县的情况也更为了解一些,查起来也好查一些。
荀远微也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想着的却是卢峤毕竟是范阳卢氏出身,如若真得要查河北道下设州县,若是牵扯到了他们本家,又该如何?
于是她只是摆了摆手,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让他退下。
卢峤不敢违逆荀远微的意思,只好退下。
关于此事,荀远微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将戚照砚传到了廷英殿。
戚照砚听完荀远微的话,对她和卢峤的猜测表示有合理之处,因为这件事,他当年也查出了些眉目,只是后来被迫中断了。
荀远微看着他,问道:“如果我委任你为特使,去查这件事,你愿意吗?这件事或许会碰到别人的钱财,会有生命之忧。”
她其实思虑了很久,戚照砚如今是御史中丞,委派到地方去查这件事也在职责范围内,而且此事一旦查清楚便是大功一件,但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不能从定州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