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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你莫说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时都有了痛觉一般。
  戚照砚垂下眼睫:“臣失言了,臣不该和殿下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
  但他心中反而有一丝窃喜。
  荀远微一心疼他,他方感觉到了被在意。
  荀远微闻言,心中更加气恼和郁闷,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伤心难过么?
  一时气急,她竟然脱口而出:“我很在意。”
  戚照砚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荀远微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免不得怔忡了下。
  “那臣真是三生有幸。”
  荀远微缄默,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关心则乱,却在说出心中藏蓄着的事情时,又感受到一阵难言的“快意”。
  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状态回到方才和戚照砚谈论的正事上:“可后来你回京后不久,周冶就出事了,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提到周冶,戚照砚的眸子中不免蒙上一层阴云,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从大理寺出来后才知晓的事情。
  他当时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放出来,等见了章绶后,才知晓,和周冶有关的所有事情。
  他在大理寺养了几日病,便被章绶接走了。
  他后来问章绶:“晚辈与章少监素来没有交往,全然没有想到在晚辈被师长家族抛弃的时候,是章少监肯对臣施以援手。”
  章绶将一碗浓稠的药递到他手边,又坐在他跟前,长叹了一声:“虽然周尚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曾经也和他是同门,到底不忍看他唯一的学生如此误会他。”
  戚照砚端着药碗的手跟着颤了下:“还请章少监将事情说与晚辈。”
  章绶看着他,似是踌躇了一番:“你年初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不是将一些比较要紧的东西托付给了周尚书?”
  戚照砚点头。
  “这便是了,你不知道,他当初去大理寺看过你后转道来见了我,我是很惊讶的,虽说我与他同门一场,但自少时起,我与他无论是在学问上,还是在其他事情上,都合不太来,故而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来往,他说我们互相看不惯这么多年,但他如今只想将他唯一的、视作亲生儿子的学生,也就是你,托付给我,希望你能忘却前尘旧事,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是恨他,也不要怪自己,这时间有许多事情,本就是你我蚍蜉之力不能左右、不能改变的。”
  戚照砚听着心底一颤。
  章绶想着自己毕竟开了这个口,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和戚照砚托盘而出:“就在我接你离开大理寺的第二天晚上,周宅起了一场大火,你托付给他所有的东西,或许都付之一炬了。”
  在这一瞬,戚照砚心中担忧的并不是自己费尽心力查出来的证据,而是那个亲口和他断绝师生情谊的老师,他顾不得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匆忙爬起身:但开口却只留下一句:“他,还好吗?”
  章绶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他入狱了。”
  戚照砚的眸子瞬间睁大,颇是急切:“入狱?他为什么会入狱?”
  章绶看着他,说:“他帮助杨羡之在贡举中作弊,东窗事发,被人告发,现在关押在大理寺。”、
  章绶对于学问素来严谨到了严苛的地步,即使戚照砚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也从未在治学之事上对他有过半分宽容,是以戚照砚很难相信,周冶会帮助杨羡之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贡举中作弊。
  周冶并非出身高门世家,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和学问,一路走到了大燕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又是天下第一名士,以他的声望和才品,根本不需要和弘农杨氏低头,戚照砚实在想不通是因为什么。
  他思绪恨混乱,根本没有认真思考,便看着章绶,毫不犹豫地便说:“不可能,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章绶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他的确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没有必要,便是被逼无奈。
  戚照砚突然间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一般,他的思绪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章绶看着他渐渐恢复了冷静,才继续和他说:“周尚书一把大火少了你留在他跟前的所有东西,又因为帮助杨羡之在贡举中作弊一事入狱,你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么?”
  戚照砚哆嗦着唇,他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还是以试探的语气问章绶:“所以,老师,是替我死的?”
  章绶终于缓缓点头。
  戚照砚恍若晴天霹雳一般。
  周冶将戚照砚留给他的关于查出来关于定州所有的证据都焚毁,他再想查此事,便没有可能了,又答应了替杨羡之那个败家子作弊,事情败露后,周冶便难逃一死。
  “他来找我的时候,同我透露过,等主持完此次贡举后,他便向陛下乞骸骨,只是陛下当时一直不愿意,他最终也没有平安的乞骸骨。”
  戚照砚听了章绶这番话,直接掀开自己的被子,慌忙地在地上找自己的靴子。
  章绶这次没有拦他。
  章绶的宅子离大理寺的监牢很远,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一路跑到了大理寺外。
  那天飘落了很大的一场雪,他和崔延祚遇在了大理寺外。
  其实按他当时的身份地位是不能进入大理寺的监牢之中的,他当时尚且没有想清楚弘农杨氏和博陵崔氏之间的关系,便向崔延祚求情,询问他能否让自己见周冶一面。
  崔延祚缓缓系好自己大氅的系带,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便答应了他。
  大理寺的监牢中的血腥味是令人作呕的,他却顾不得这些,直奔周冶的牢房。
  等到了周冶的牢房外,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崔延祚那么轻易地便答应了他,让他见周冶一面地要求。
  因为他看见周冶的时候,他唇角溢出了汩汩鲜血,手边还留着一个粗瓷的碗。
  周冶的眸色有些浑浊,但应当是看到他了,只留给了他一句:“走,我没有你这个学生。”
  便当着戚照砚的面倒在了地上。
  那天,戚照砚扒着那座监牢的门,用力摇晃着,任凭上面的锁链如何响动,周边看守的狱卒没有得到首肯,也不会让他进去。
  他不知自己摇晃着那方铁门哭喊了多少声“老师”,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声回应。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章绶家中的。
  故而他后来一直将章绶当作自己的老师,便也算是在补偿自己对周冶的愧疚。
  他在秘书省任职,其实并不会很穷困潦倒,并不至于只有一座一进院,也不至于家中只有一套粗瓷的,甚至有一只已经破损的茶具。
  只是因为他想通过这样的自苦,让自己心中的谴责能少一些。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越是这样,便越是想念周冶,越是愧对于那个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清白的老师。
  荀远微听见他说尽了往昔之事,一时心头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阴翳。
  “所以这些年,你其实从未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在门上的楹联上写下那句‘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孤臣指的是周尚书,这当中的‘孽子’,指的是你自己?”
  戚照砚轻轻点头:“是。”
  “所以你一直不敢去周尚书的坟前祭拜,也是全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
  “殿下明鉴。”
  “所以我当时执着于要查定州的事情,你才会同我说,逆风执矩,会有灼手之痛,会引起燎原之祸?”
  戚照砚陷入了沉默,仅仅是静静地垂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盏茶水。
  荀远微听着他承认,却有些惶惑:“那我当初邀你去周尚书坟前祭拜,你又为何答应了我?”
  戚照砚终于抬头看向荀远微,尽管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因为从答应殿下的那次起,臣便知晓,迟早有一日,臣应该是要将臣所有的过去都交付给殿下的。”
  荀远微蜷了蜷手指:“你愿意将深藏于心的事情告诉我,我也很开心。”
  戚照砚朝着荀远微抿唇一笑:“殿下,臣现在在您面前,没有秘密了。”
  荀远微扶膝起身,走下台阶,戚照砚也忙跟着起身。
  荀远微在他一步之外的地方缓缓站定,稍稍仰头:“其实,你说你在和我对望的时候,看到了过去了自己,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我们本来就极为相似。”
  戚照砚听了这句话,一时有些惊愕于自己听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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