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谢定澜策马往城中而去,时不时回头关照一番褚兆兴的情况。
终于到了暂时用来指挥儒州作战的地方——儒州司马府。
褚兆兴伏在她的身后,叫她下马的时候废了一番功夫。
她本想招呼人与她一同将褚兆兴送入司马府中,但褚兆兴下马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紧紧地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谢定澜有一瞬的怔忡。
但她又顾念着褚兆兴身上的伤,一时并不敢直接将他推开。
而后她听见褚兆兴在她耳边,以很微弱的声音说:“你没事,就太好了。”
萦绕在她鼻底的血腥气,身上压着的力量,以及一转眼便能看到的褚兆兴身上的那把弯刀都在催促她此时做出决定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发觉自己此刻竟然十分贪恋褚兆兴的这个怀抱。
分明两人在六年前便已经和离,分明这六年他从未给自己写过一封信,虽然两人身上都穿着厚重的盔甲。
但谢定澜还是有些热烈盈眶。
其实两人并没有相拥很长的时间,但谢定澜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像是要弥补上他们分离六年的之间所有的温存一样。
很快司马府的小吏士兵便到了两人跟前,问谢定澜需不需要帮助。
褚兆兴却在谢定澜松开他要说话的前一瞬启口:“不必,我自己能走。”
而后他果然紧紧攥着拳朝司马府里走去。
谢定澜不禁有些错愕,那是谁方才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自己肩上?
但她也没心情和一个重伤的人上计较,只是嘱咐他们速速去请军医。
在距离儒州城不远的燕羽山上,荀远微正率兵伏在海东青如若从这条路撤军的必经之路的山上。
在此之前,荀远微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李衡在山的另一头发射出的鸣镝。
那意味着李衡已经率兵成功拿下了海东青的屯粮之地。
荀远微紧紧地盯着海东青的来路,又朝自己带来的副将吩咐:“等我命令。”
副将颔首应声。
这个视角,可以清晰的看见随着靺鞨军不断靠近进入视野的旌旗。
海东青带着其残部到了眼前的三岔路口,侧首询问归来的斥候,斥候回道:“右侧直出是我军的屯粮之地,现下已然被燕军所占,走卯山和走燕羽山都能回到屯粮之地,其中燕羽山稍深入有一处水源,且道路中间地势稍稍平坦。”
海东青目光朝卯山望去,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他细思一番,将鞭子指向燕羽山的位置。众将士会意,遂朝左侧去。
随着愈来愈多的靺鞨军进入燕羽山底的峡谷,荀远微握剑的力道也大了几分,她紧盯着海东青,又不敢有任何响动,生怕打草惊蛇,因为这一策过于铤而走险。
海东青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一路都在环视两侧峡谷,又屡次嘱咐身旁将士:“此地地势险要,若是燕军设伏,我们更要提早预知。”
其身侧副将犹豫再三方道:“可汗不觉得我们此次逃脱的过于轻松了吗?”
海东青眉心一蹙。
他的亲信的话提醒了他。
他不由得想起来从儒州城突围的时候比他设想的还要轻松,以当时的战局,他们分明是腹背受敌,哪里能轻松地逃出这许多人,只是他当时心中担心屯粮之地,故而没有多做思索。
如今细细想来,倒真有些可疑。
海东青如是想着,便伸手朝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将要来几支箭,而后从自己的背后取下大弓,又把箭支搭在弓弦上,对准最容易藏人的密林射了一支箭过去。
“咻”的一声,箭支穿过空气,直指荀远微率人藏匿的林子里。
他在试探,倘若林子里真得有人,那他这一箭下去,即使歪了不曾伤到人,也会引起恐慌来。
但不知海东青幸运还是不幸,他飞射出去的那支箭正好擦着荀远微的脖颈而过,并且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她身边的副将颇是担忧地转头看向她,却被她地眼神制止。
荀远微甚至没有抬手去试一下自己脖颈上的伤口的深浅长短。
海东青盯着那处林子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些什么猫腻来,便和自己身后跟着的靺鞨士兵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往前走。
荀远微便看着他们不断地往峡谷深处走。
她身边的副将屡屡将目光看向她,请示她的意思,荀远微皆表示按兵不动。一直到靺鞨兵的尾巴都进入了他们的提前布置好的视野范围内,她才抬起手,往下压了下手腕,示意可以发起进攻。
她的副将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看了一眼,所有人本已箭在弦上,只等待长公主殿下一声令下。
埋伏了这许久,终于等到了命令。
霎那间,万千如细雨一样的箭矢朝着林间飞出,
这处峡谷只有一面有树林遮挡,另一面则是光秃陡直的峭壁。
靺鞨兵才经历过一场大战,此时精神好不容易松懈一下,却遇上这样的伏击,瞬间便乱了套。
“撤!快撤!有埋伏!”海东青身边的副将一边朝身后的士兵大喊,一边掩护着海东青。
不过多久,尾部的士兵突然大喊:“不好了!峡谷的入口被堵死了!”
瞬间,靺鞨军心大乱。
海东青看了一眼峡谷的前面,又往后张望了一番,心下一横,命令道:“迅速往出冲!”
箭雨冲击下,靺鞨兵接二连三地重伤在地。
这个时候,峡谷出口方向的天空上又响起一支鸣镝。
荀远微认得方向,那并不是李衡设伏的方向,甚至也不是李衡投出的鸣镝,那是她当初在蔚州送别戚照砚时给他的鸣镝。
若是他能成功说服宜勒图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让宜勒图率兵抄了海东青的后路,戚照砚便于空中放出这枚鸣镝。
想到戚照砚,荀远微不由得轻轻弯了弯唇。
但她身边的副将却不知晓长公主殿下缘何这样,只以为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捷,遂请示她的意思,要不要继续放箭。
荀远微的目光在一瞬间恢复冷静,她压了压手腕,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直接赶尽杀绝。”
副将并不理解她的意思:“殿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海东青毕竟是心腹大患。”
荀远微看向他,只说了一句:“因为他不仅仅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更是宜勒图的心腹大患。”
副将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下令给埋伏着的士兵。
因为戚照砚既然请来了宜勒图的援军,那么对于宜勒图来讲,她总要从海东青这里得到点什么;其二,海东青和宜勒图在北面的草原上,对她而言的地位是不相上下的,总要让两个都留着,才能在草原上形成制衡之势,一旦将其中一方彻底灭亡,那么就剩下大燕和存留下来的一方正面对抗,但以大燕如今的形势,根本不能支持长时间的战争。
海东青率残部从荀远微设伏的峡谷中逃出生天后,却又遇到了宜勒图派手底下的大将抄了他的后路。
而跟在悉万丹部大军跟前的戚照砚见着海东青已然逃出,便知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遂和宜勒图派来的大将告辞:“答应给你们的,绝不沾染分毫。”
说罢便骑着自己来时的马,朝着海东青残部的来路而去。
荀远微已经从密林中出来,就在戚照砚的必经之路上。
残阳胜血,马蹄声碎。
荀远微骑在照夜白上,目光死死锁住那远道而来的,渐渐清晰的身影。
那道身影在她眼底越来越清晰,她的心跳便越快。
“殿下。”戚照砚在她面前勒马停步,声音有些低沉,隐隐带着几分沙哑,只是这一句,便像是压抑了千言万语。
荀远微怔怔地望着他,眸中渐渐氤氲出一团朦胧的雾气,她垂了垂眼,强自压下,复抬头的时候,只是弯着眼睛:“特意在此处等你的。”
说罢,她翻身下马。
戚照砚也跟着将缰绳一松。
其实在看到荀远微的第一眼时,他最先留意到的并不是她的眉眼,而是她脖颈上那道小拇指长的血痕。
此刻,这片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戚照砚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抬手轻轻碰了碰她早已结痂的伤痕,声音中是不可抑制的颤抖:“疼吗?”
从前的征战中,比这更严重的伤她不知受过多少,但她当时是一军主帅,也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疼不疼,戚照砚这句,像是触碰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使得她忽然鼻尖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