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赐婚的旨意下去的第二天,李衡的父母永宁候夫妇便从陇西回来了。
李衡本是将荀远微请到自家在长安的宅子中请教她新房要如何布置,到时候举办婚宴的时候,庭院中要如何安排的事情,却没想到荀远微也将沈知渺带了来。
如今两人算是正儿八经有了婚约的人了,举手投足间却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自然,反倒两人都有些拘谨。
荀远微笑了声:“你这三书六礼还没走呢,钦天监连吉日都没有占卜出来,你倒先着急准备婚宴和新房了。”
李衡挠了挠后颈,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半分退却。
只是他脸上的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被门口传来的一声怒喝声逼了回去。
“你这混小子,要成亲了,连你老子娘都瞒着!若非长公主殿下来信给我,你是不是要等到拜天地了,才能想起我和你娘来?”
说话的人正是李衡的父亲永宁候。
李衡下意识地想往荀远微身后躲,但在余光瞥见沈知渺的时候,还是逼着自己鼓起勇气直起身子朝永宁候夫妇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声:“阿耶,阿娘。”
他一边说一边将沈知渺护在自己身后,嘟囔了句:“我这不是怕您和阿娘不同意,又为难她么……”
永宁候夫人也是个直率的心性,停了李衡这句话,只是瞪了他一眼,“殿下都写信同我和你阿耶讲了,知渺精通文墨,又是殿下破格选中的女待诏,就你这从小不乐意读书的样子,才是高攀了人家。”
她说着绕过李衡,走到沈知渺身边,笑着夸赞道:“出落得这般水灵,我一见着就喜欢。”
沈知渺虽然有些紧张,但这一年跟在荀远微身边,不知见了多少大场面,此时也落落大方地和永宁候夫人行了个叉手礼:“多谢高娘子夸赞。”
她记得李衡和她提过自己和荀远微的关系,既然这位永宁候夫人算是长公主殿下的姨母,那想来,也和慈圣高皇后一个姓氏了。
这一声“高娘子”叫得永宁候夫人也是开心,她遂拉住沈知渺的手连连夸赞,又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只质地上等的羊脂玉的镯子,套在沈知渺手腕上。
沈知渺张了张唇,显然是有些意外。
高娘子却坚持为她戴上:“头一回见面,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便将这个送你当作见面礼了。”
沈知渺推辞不过,只是朝着高娘子道谢。
永宁候夫妇看着甚是喜欢沈知渺,留着她和荀远微用了晚膳,才肯让她俩回去。
没过几日,钦天监便将测算的日子拿给了荀远微,她又问了李衡和沈知渺的意思。
钦天监给了三个日子,一个是第二年的二月份,一个是六月份,还有个日子是来年的十月底。
李衡本想选离得最近的二月份的那个日子,却又担心太过仓促,怕沈知渺还没有准备好,但十月底的那个又太过久远,最终选择了六月份的日子。
如今诸事已定,本以为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了,但偏偏天不随人愿。
京畿接连爆发出天花瘟疫,病情最开始是由京畿一些小县城的村子里爆发出来的,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冬季最普通不过的风寒,等到愈演愈烈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流行性的瘟疫。
只是此时已经快要到年底了,正是吏部一年一度的政绩考评的日子,那些爆发了灾疫的县的县令、县城生怕此事影响到自己今岁的政绩考评,故而一直将事情压着,不肯上报。
正因如此,疫病并没有在小范围内得到很好的控制,很快便朝京城蔓延而去。
等到长安城内发现的时候,已经扩散地开了。=
荀远微立即在廷英殿召见了有司的官员,责令他们迅速将患病的人都隔离开来,又传了太医署的太医,让他们分工,轮流照看被隔离起来的病患。
等匆匆安排好前朝的事情,她揉了揉眉心,才想起内宫中的事情。
不知萧琬琰知不知晓此事,毕竟自从她去年回京后,她的萧琬琰很默契地分好了工,前朝统筹的事情鬼她管,而内宫中和关于官员内眷的事情,便全部交给萧琬琰管。
思及此,她让春和取了她的狐裘,传了步辇,往蓬莱殿的方向而去。
但才到蓬莱殿门口,她便被元尚宫拦在了门外。
“殿下恕罪,娘娘的口谕,不见任何人,这段时间也不许任何人进入蓬莱殿。”
荀远微不免抓紧了步辇上的扶手,心中也跟着一紧,虽然元尚宫这么说,但她还是从步辇上起身:“怎么了?可是嫂嫂出了什么事?”
元尚宫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荀远微真相:“不是娘娘,是陛下。”
荀远微跟着瞳孔一颤。
元尚宫抿了抿唇:“陛下身边的梳头宫女是蓝田县人,前两个月家里传信来说是她阿娘病重去世了,她半夜偷偷烧纸钱,陛下发现后,可怜她一片孝心,给了她些银钱,允许她回乡奔丧,前段时间刚回宫的时候还好好的,连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是从那日开始头疼的,昨日傍晚的时候,陛下忽然发了高烧,太医来诊断后发现手臂上已经起了小疹子,这才断定是陛下已经染上了瘟疫,娘娘立即下令让全宫上下开始排查,只是那个时候殿下兴许已经出宫回府了,便不知晓此事。”
元尚宫说着长叹了声,复道:“娘娘昨日将陛下接到蓬莱殿后便不让人近身伺候了,就连奴婢也被拦着不让进去,只允许平日专门照看陛下的江太医隔着帘子诊断。”
荀远微知道萧琬琰平日里并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如今这样做,想必荀祯的情况真得万分紧急,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作壁上观。
于是她一边朝蓬莱殿里走一边和元尚宫吩咐:“我进去看嫂嫂一眼,哪怕是隔着帘子。”
元尚宫是当年便跟着萧琬琰嫁到荀家的,荀远微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知晓荀远微的性子以及她和自家娘娘之间的情分,故而并未多家阻拦。
萧琬琰甫一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便冷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么?都出去!”
荀远微在屏风外面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嫂嫂,是我。”
萧琬琰明显一怔,而后才换了语气:“远微,你还有国事在身,应该多多注意,不要多留了,小心也将病气过给你。”
荀远微声音哽咽:“嫂嫂,可你不能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啊。”
一道屏风之隔。
萧琬琰取下荀祯额头上的布巾,在手边的铜盆里淘洗了两下,又为荀祯换上了一条新的后才和荀远微说:“你知道的,祯儿是我当年拼了命生下来的,我和你哥哥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你哥哥已经走了,祯儿再交给谁我都是不放心的。”
荀远微在这一瞬泪目。
虽然她未曾婚嫁,没有子嗣,但她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的父母去世的时候,去岁她回京没能见到兄长的最后一面时的悲痛。
萧琬琰转头,她隔着屏风只能看见荀远微有些模糊的身影:“有我照顾祯儿便够了,我听元蔷说了如今长安城中的事情,我也知晓因为这件事你也很是焦头烂额,别在这待了,听话。”
“那让我看嫂嫂一眼,可以么?”荀远微以请求的语气如是道。
里面传来萧琬琰一声很长的叹息声。
元尚宫会意,便给荀远微递过来一条用来遮面的面纱。
荀远微系好面纱,方绕过屏风。
萧琬琰的面容有些憔悴,不知是自己身体不好了,还是因为彻夜照顾荀祯的缘故。
荀远微本想再向前一步,却被萧琬琰伸手挡住了。
“见了见了,不要再靠近了。”
荀远微心中纵然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暂且放下,然后她朝萧琬琰行了个叉手礼,两行清泪便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嫂嫂多多保重。”
萧琬琰别过头去,点了点头。
荀远微离开蓬莱殿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被元尚宫推着出去了。
长安城外的病情倒是因为荀远微迅速且冷静的判断和处理很快稳定了下去。
旨意刚下的时候,要求各家各户将患了病的,有类似的、相关的病情的人尽数聚集在城门附近的位置,同时封禁长安城十二门,严禁任何人再出入,又派了禁军轮班守着聚集隔离起来的病患区,又宫中派出的太医和长安城中其他的郎中煎药治疗,这些人每日所需要的食物皆从太府寺出。
这场瘟疫在朝中搅扰的人心惶惶,到了年底,各家本该举行的宴会也都没有人举行了,各个官署每日早晚两次点着艾草,所有人都是按部就班的做完自己的事情,非必要的也不会报到廷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