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也就是说她是去拦我的?”
宴会过后,吕释之终于有机会跟妹妹单独相处,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没错。”吕雉替兄长倒了杯茶水,“要不是她想法子错开了你和大王,我们的计划怕是要落空。”
“难怪在席上不见你和大王有龃龉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害得我虚惊一场。”吕释之把玩着茶杯,语气轻快。
“让兄长担心了。”吕雉赔笑。
“经此一事戚姬是个什么货色,众人心知肚明。纵使大王再喜欢她,群臣也不会同意这样的一个女人登上后位。”吕释之冲吕雉笑了一下,“以退为进,有点意思。”
吕雉笑了笑。
吕释之又提醒:“但你也要查查身边的人了,我听到的话,可是被添油加醋过的。”
“婠儿和盈儿已经查了出来,我也已经处置了这些人。兄长放心。”
“婠儿和盈儿?”
“公主言母子休戚与共。欲谋其位需母子同心齐心协力,任何人的欠缺都不能成事。”
“话虽如此,但未免残忍了些。孩子们到底还是年幼……”吕释之又道,“不过你一向有主见,我便不多言了。”
“劳兄长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女弟,我自然要护着。”
吕氏兄妹在叙旧时,刘邦也没闲着。宴会结束后,他又约樊哙小酌几杯:“你说你,好端端地跟公主起了冲突,还不占理,还要我替你擦屁股。”
樊哙不屑道:“不就是误会她了吗?她有嘴难道不会解释?叽叽歪歪的。切,我看他们这些王孙公族一堆臭毛病!”
“瞅你这狗脾气。”刘邦笑骂道,而后又问,“对了,我听人说舅兄来时脸色不好,你又惹吕嬃生气了?”
“大王你可别冤枉我。舅兄面色不佳是因为连夜奔驰,累着了。”
刘邦笑了笑:“一会儿得给舅兄送些补品。”
“还是大王仗义!”
“行了,你就会拍马屁。过几日韩信等人都会到彭城商议大事,这段时间你可别又跟公主闹矛盾了。”
“知道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这些日子躲着那妇人还不成吗?”
第6章
丝竹管乐之声自远方而来,华美奢靡之音不绝于缕。
但阴嫚一向平静如水的内心却多了几分烦躁,她将书本丢在书案上,捂着耳朵不让音乐入耳。她并非厌恶宴会之辈,可再优美的乐曲听多了,也会令人厌倦。
然而刘邦却像是怎么也听不够,时常叫来怜人奏乐吟唱。尤其是将领们陆续到来后,这靡靡之乐更是没有停歇的时候。
她推了所有宴请躲在住处,可管弦之音总是不请自来,扰人心绪。不过,她现在算是明白汉臣眼中的忧愁从何而来了。君王图乐不思进取实乃人臣所恶。
阴嫚摇了摇头,算了,这事不归我管,我才不替他们操心了。我还是找个清净地方缓一缓,再在宫里待着,我怕是要旧疾复发了。于是她叫上了刘氏姐弟,一起外出跑马去了。
彭城近几日总是雾气缭绕。亭台楼阁,民间小宿,都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置身于此,竟有一种进入迷雾鬼城的感觉。而城郊更是诡异,远处涛声滚滚,近有芦苇拨雾。浅紫色的小花并蒂而开,带着香味的露珠打湿了阴嫚的衣摆。
她一人站在水边,享受着独属于她的时刻。在这里她可以放空大脑,让灵魂挣脱肉/体的羁绊,化作一尾鱼,畅游在江河之中。
长风拂过,深紫色的袖子化作一只振翅而飞的蝶,飞向了广阔的天地。
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阴嫚回头看去,一匹红鬃烈马从眼前疾驰而过。见马上人身着甲胄,腰坠宝剑,她猜想对方应当是刘邦手下的将领。
阴嫚对刘邦手底下的人没有多大兴趣,正欲收回目光,却不想那人勒马驻足,停在了城门前,回首望向了她。
虽然相距甚远,但阴嫚依旧能感受到那人势若骄阳。纵使那人什么都没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阴嫚撇撇嘴,吐槽,刘邦还真是个颜狗,无论是老婆孩子还是亲信大臣,无一例外的都有一副好相貌。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挡在了阴嫚面前。恰逢此时下起了雨,阴嫚将那人抛到脑后,叫来了自己的马,带着刘盈和刘婠去避雨了。
暴雨阴晴不定,所到之处必是狼藉一片。即使是王宫也避免不了残花遍地,柳枝不起的景象。
宫室内虽灯火通明,却不见言笑晏晏,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邦和韩信。
韩信挺直腰板,直视刘邦的眼睛,再次朗声道:“臣恭请大王约束群臣,整肃军队,以待项王。”
韩信当然能感受到刘邦的不悦,也知道不应该扫刘邦的兴。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它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而发生改变。如今深入楚国腹地的汉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整日醉生梦死,军纪涣散,兵卒毫无战力,试问这样的队伍怎么可能抵得过反攻的项羽呢?
此话一出,室内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了。
“大将军大抵是喝醉了,大王切莫将酒话当真。”一个儒雅的男人出来打圆场。在那人的三言两语下,宴会又一次热闹了起来。所有人好似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韩信看向把酒言欢的汉王,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将满腔幽怨化作食欲,将食案上的酒食一扫而空。临近入睡,他还愤愤不平地想,不听吾之言,汝当悔尔!
雨势渐小,一团暖色从小窗泄出,留在浅浅的积水中。这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此人倒是颇有胆气。”
“公主也认为言之有理?”吕雉看向坐在对面的阴嫚。
阴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潮气。此时她正一边喝姜汤,一边听吕雉讲述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在捕捉到一个关键字后,她抬起头看向吕雉:“也?”
吕雉:“不瞒公主说,兄长也对我说大将军言之有理。”
阴嫚:“我明白了。夫人是担心一语成谶。”
“是。”吕雉十分坦诚,“汉室基业毁于一旦,我辛苦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吕雉的话让阴嫚陷入了沉思。虽说她知道楚汉之争是刘邦胜了,但她对其中曲折知之甚少。只是依稀记得刘太公和吕雉曾被项羽抓去做人质。
她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在她初遇吕雉时解决了,但现在看来隐患好像还在。
她和老天一向不对付,往往她认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其实老天早就挖了个坑,就等着她往里面跳了。出于警惕,阴嫚决定应该早做打算,免得被打个措手不及。不过该如何准备呢?
室内陷入一片安静,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
“好辣!”
阴嫚看向对面的屋子,只见刘盈捂着嘴,眼泪汪汪的,显然是被姜汤辣到的样子。
“与药相比姜汤的味道已经好多了,”刘婠斜眼看向刘盈,将姜汤推到刘盈面前,“都喝了。”
“不喝不行吗?”
“你说呢?”
面对强势的姐姐,刘盈只好苦着一张脸,将姜汤一饮而尽。
“你还真是一点苦都不能吃。”刘婠嘴上嫌弃,但已经将备好的糖块塞进了弟弟的嘴里。
“谢谢阿姊!”刘盈立刻眉开眼笑。
“给东西你就摇尾巴,你是小犬吗?”刘婠很是头疼,伸出手指点着弟弟的额头。
刘盈弯起眉眼,好脾气地听着姐姐的数落。
看着灯火下的姐弟二人,阴嫚想起了与兄长相互依靠的日子,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公主?”吕雉叫了她一声,“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算是吧。”她收回了目光,说道,“既然夫人不放心,不如让吕将军多留一段时间吧。”
“但是大兄那边该怎么办?”
“夫人和孩子们都在彭城,我们所有的筹码都在这里,孰轻孰重两位将军自然明白。项羽率兵之能有目共睹,他若是想一雪前耻,彭城只怕是守不住。”她敲了敲书案,又道,“况且夫人现在不正是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吗?”
吕雉怔怔地看向她。
阴嫚右手托腮,语气悠长:“无论好坏,有家人在,总归是让人心安的。”
吕雉轻叹道:“公主总是能说服人。”
“事实而已。”阴嫚又一次看向外面。牛毛细雨悄然而至,又一次虚化了外面的景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众将领刚离开彭城的第三天,项羽便奇袭了彭城,打得汉军毫无还手之力。殷红的鲜血晕染了雾气,也染红了城河。整座彭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许多人在惊惧中命丧黄泉。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1]。这话说得当真是正确至极。阴嫚边想边干净利落地抹了敌人的脖子,转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楚兵暂时不会搜到这里,我们可以稍作休息。”
“可是婠儿和盈儿不见了!”吕雉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