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已经是第三次账目不符了,阴嫚停笔默默地想。
就在这时,吵嚷声在耳边炸开。阴嫚抬眼看去,两个兵卒正扭打在一起。
兵卒们撞在一起,着急了就用脚踹对方。但不管打架的姿势如何变换,他们依旧没有松开手里的绢帛。
随着两人动作越来越大,绢帛终于承受不住两个壮汉的拉扯,在嘶的一声后,绢帛裂开了。而两人也因为惯性闪了一个趔趄,怀中的珍珠玛瑙更是如天女散花一般飞了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人常说,大珠小珠落玉盘[1],阴嫚觉得这些金银之物也砸在了她名为理智的心弦上,敲得她是银瓶炸破,水浆迸裂。“嘎嘣”的一声响起,她拎着半截毛笔杀进了乱局,一脚一个兵卒,就连看热闹的兵卒也被她一人赏了一脚。
挨踹的兵卒叫嚣道:“你,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奉命掌管军中内务,你私拿钱财我依律处置了又如何?来人,拖下去,二十军棍。”
阴嫚从雁门关回来以后天天翻账,左对右对就是不能平账。她三令五申不要偷拿财物,结果还是屡禁不止。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吗!
“好,很好,非常好。”阴嫚怒极反笑,“我请诸位将领约束手下,但诸位好像都抹不开情面。既然诸位不想做这个恶人,那就由我来吧。”
她叫来程七,带上自己的人开始挨个营帐搜查。这一搜,小半个军营遭了殃,到处都是捂着屁股走的兵卒。
灌婴见状乐不可支,他道:“果然还得让公主收拾他们。公主又不是克扣奖赏的人,该给他们的都给了,结果一个两个还要偷拿财物,真是活该。”
曹参面露担忧:“可这些人到底是常山王的人,公主这样打下去不会出事吗?”
虽同属汉军,但汉军的内部成分很复杂。
曹参和陈豨还有灌婴,都是刘邦的老相识,愿意服从管理,所以他们能与韩信保持步调一致。
常山王张耳是后来加入的,而且身为诸侯王,他自认与刘邦平起平坐,所以要他听韩信的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有共同的敌人在,几人之间也保持着相对和平的状态,没有出乱子。可阴嫚这一棍下去打破了这种平衡,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韩信不免有些担忧,但他更想不明白,大王明知道公主的脾气,为什么还要把她放到他这边呢?
灌婴的笑声打断了韩信的思索:“公主又不是夯货,早在抡棍子敲人前,公主直接把大王抬出来了。公主是怎么说来着?”
只见灌婴苦思冥想一番后,环着手臂,抬起下巴,学着阴嫚的语气:“汉王在前线艰苦奋战,还等着这些物资救急,你们偷摸拿走是什么意思?是想饿死汉王自立山头吗?”
说完,灌婴手一拍:“你们瞅瞅,这话说出去,谁还敢拦着公主?拦了那可是对大王心有二意。”
曹参讶然:“公主还真是语出惊人。”
“那是,要不然老樊被公主气得直跳脚,偏偏还无话可说。”灌婴见韩信默不作声,遂问道,“大将军你怎么不说话?”
“话虽如此,但常山王本部八千,汉军内部不可生乱。”韩信看向曹参,“信将带着灌将军赴前线巡视,劳烦曹将军留意营中情况。”
曹参抱拳:“大将军放心。”
而在话题中心的阴嫚,正站在距离俘虏营几里外的地方观察着俘虏。
俘虏们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眼神空洞,肩膀低垂,走起路来缓慢至极。被人踹倒在地也只是默默地爬起来,重新跟上队伍,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们就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让人随意摆弄。
旁人觉得这很好,但阴嫚却觉得这很不对劲。她总觉得这群人的情绪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只要一个契机就能引爆他们。
出于警觉,她决定多管闲事,让程七留意俘虏营的情况,有情况及时来报。
可在得到程七干净利落的回应后,阴嫚不免疑惑,这么听话?
“大家见公主奇人异象,觉得能跟公主升官发财,自然以公主马首是瞻。”阿桃老实回答。
阴嫚转过头看向阿桃,眼神戏谑:“我?奇人异象?你不觉得是乱臣贼子之相,跟着我最后会倒大霉?”
阿桃笑道:“那也是我们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阴嫚闻言轻笑:“我倒觉得你的胆识非凡,心性远超常人,会青史留名。”
阿桃:“那也仰赖于公主提携之恩。若无公主,何来今日的阿桃呢?”
阴嫚似感叹一般地说道:“那你也要感谢善于抓住机会的自己。想要平步青云,一飞冲天,除了要有实力,还要能抓住机会。”
阿桃颔首:“是。阿桃记下了。”
阴嫚看了阿桃一会儿,忽然体会到了打磨璞玉的乐趣,想了想说道:“今日无事,我看看你的剑术练得如何了。”
阿桃作揖:“阿桃这就准备。”
在一片红色中,山峦由青到黑。残阳如血,泼在大地上,无声地焚烧着夏的生机。
倏然,剑刃划破了空气,发出尖而亮的剑鸣声。白光随着女子柔软的身姿舞动,在这黄昏暮色中划出一道靓丽的轨迹。
看着阿桃行云流水的动作,很难让人将她与一个月前那个笨手笨脚会割伤自己的人联系在一起。
阴嫚环着手臂注视着舞剑的阿桃,她清楚,想要一个月练成这副样子,就需要每天从繁重的事务中挤出一点时间,在夜深人静的角落中一遍又一遍地复习所学的一招一式,期间是不能言明的辛苦。
但她也知道,这一切是值得的,能手握武器保护自己,是身处乱世中最大的底气。
错乱的脚步声响起,铁器撞击在一起的脆响时隐时现。阴嫚眼神一凛,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她和阿桃对视一眼,阿桃立刻上前拉住了一个乱跑的兵卒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兵卒惊恐道:“营啸!俘虏营营啸了!”
阴嫚心头一紧,她幼时最喜欢跟着兄长,兄长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因此认识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蒙氏兄弟。
每当兄长跟着蒙恬练武时,蒙毅就会给她讲行军途中的奇闻趣事。
不过有一件事是蒙毅最忌惮的,那就是营啸。
一旦发生营啸兵卒们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会六亲不认地扭打在一起。如果不能及时镇压,会对整个军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每个行军打仗的将领都会仔细地留意军中变化,以防营啸的出现。阴嫚虽然将这话牢记于心,也注意到俘虏营的情况,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
等等,阴嫚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问那兵卒:“程百将呢?”
“程百将,程百将正在指挥人手镇压。”
阿桃疑惑:“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见那兵卒顿时变成了哑巴,阴嫚就知道这人是临阵脱逃了。她现在来不及追究责任,只能先把人丢到一边,自己先去俘虏营一探究竟。
当阴嫚赶去的时候,现场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人们咆哮着,嘶吼着,发出一声声惨叫,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中滚成一团,已经无法分辨出哪个是俘虏,哪个是汉卒。
援兵未到,但混乱有扩大之势。阴嫚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想出办法控制现场,否则汉营会元气大伤。
在目光流转间,她见了一面锣。虽然秦汉时期收兵时还是敲钲,但锣也被引入军队中。
阴嫚想,算了,死马当活马医[2]了。她抄起滚在脚边的木棍,翻上了战车,重重地砸在锣面上。
当的一声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破空而出,环绕在空中。无论兵卒还是俘虏都因为条件反射而停顿了片刻。阴嫚稳住自己震得发麻的手,厉声呵斥:“愣着做什么?把神志不清的人都捆了!”
程七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吆喝着恢复神志的汉卒去拿冷水。几桶凉水扑过去,再神志不清的人也恢复了神志,他们怔怔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向面前的人。
阴嫚跳下战车,一把拉住了一个打红眼的兵卒,冲着对方的脖颈就用力一劈,那人白眼一翻,身体一软昏死了过去。一双脚从兵卒身后漏出来,一抬头就看到贯高的那张大脸。
她想起来了,俘虏营是由张耳部下贯高所管。
那贯高仗着自己是张耳的亲信,对军中各项条例置若罔闻,因而他的部曲藏钱最多。
钱的事情她还没找他算,结果又让自己干了不归自己管的活。
新仇旧恨顿时在阴嫚的心头炸起了火苗,她变得尖酸刻薄:“原来贯大将军没抱头鼠窜啊。”
第26章
发生营啸后主将暂避本是理所当然的,但话从阴嫚的嘴里滚过一圈后就变了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贯高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他质问阴嫚:“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偷拿钱财的时候一个顶两个,一遇到事就往后退咯。”阴嫚阴阳怪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