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阿桃语气复杂:“难道要一直愚昧无知下去?”
  “不会。”阴嫚斩钉截铁地否认,又用着温柔坚定的语气继续说,“你要相信土地总会有变得肥沃的时候,躯壳也总会有被血肉填满的一天。只是在那天到来之前,需要数代人的努力。”
  阿桃顺着阴嫚的目光看去。只见阳光攀上树梢,那金色的光正一点点铺满了整条街道。
  早秋天气多变,清晨让人瑟瑟发抖,但一到正午,又让人梦回盛夏。闷热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炽热的阳光拍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触感。
  农人坐在田埂上,摘下草帽扇风,等着家里人来送饭。闲着无聊就三两个地凑在一起,聊一聊家长里短,唠一唠最近家里人给官府打短工赚了多少钱。
  有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人看到一个妇人正对着荒地浇水。他猜对方应当是逃难来的富家女,不懂农史,于是好心提醒:“小女子你得先把你地里的草拔了才能种菜,要不然这些草会妨了你的菜哩!”
  妇人头也不抬地回道:“拔不完。”
  “拔草这种粗活就留给家里的父兄做就是了。”皮肤黝黑的汉子:“女子可以去缝制冬衣,手脚麻利的话还能攒不少钱。村头王寡妇就赚了不少钱。”
  “死了。不会缝衣服。”
  这回答让气氛陷入尴尬,有人打岔:“说到缝衣服,我家那口子说用官府纺车方便是方便,但刚开始用的时候真不习惯。”
  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人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也想说这个事。还有那个地窖,为什么非得在下去之前点把火?多浪费木头,我看隔壁老吴没点火就下去了,他也没事啊。”
  “哦?”妇人也来了兴趣,“有人偷偷下去了?”
  “是啊,我看到好几个了。就像老王,老楚……”那年轻人扒拉着手指头点名。
  有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去:“哎,你们看看那个是不是关都尉。”
  转头看去,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田野的尽头出现。他扶着腰,抬起一只手擦了擦汗,平复气息后,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找人。
  “老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东跑西颠的,真是辛苦了。”年轻人咋舌。
  中年人笑道:“老张乐意。你们是不知道,老张接到任命的时候,恨不得一跳八个高。”
  众人笑了笑。
  年轻人:“不过,咱们这里就老张最通农事了。找他是找对了。可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走街串巷问出来的。”妇人撑起草帽,露出了那张风头正盛的脸。
  刚刚的热火朝天顿时变得如冰窖一般。
  看着目瞪口呆的农人,阴嫚制作农药失败的郁闷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心情不错地同几人开了个玩笑:“过几天带你们开几个封了许久的地窖。若是看完了还敢不点火下去,我敬你们一杯。”
  见几人不敢搭话,她又觉得无趣。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冲着关都尉招了招手,慢悠悠地向老人家走去。
  风自山林而来,裹着一身清爽,驱散了秋老虎带来的燥热。或明或暗的空间中,枝叶在沙沙作响,却藏不住利刃破空的声音……
  “公主快躲开!”
  韩信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阴嫚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人猛地一推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回头看去,才发现刚才站着的位置钉着一支箭,那白色的箭尾此刻正在猛烈地颤动。
  再向前看去,韩信正捂着肩膀,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不妙的是一名持刀刺客正向韩信砍去,阴嫚顾不得手臂的疼痛,她果断射出袖箭,杀掉了距离韩信只有半步之遥的刺客。
  士兵们闻讯而来,其他刺客见势不妙,迅速撤离。
  见士兵去追了,阴嫚就打算先去问问韩信怎么到这了。结果她刚一走近,对方像是喝醉了酒,身体突然失控,竟直直地向后仰去。若不是她及时伸出手护住了韩信的脑袋,一代兵仙估计得提前陨落。
  只是在注意到对方泛青的嘴唇时,阴嫚心里咯噔一声。她抓起韩信捂着伤口的手,那黑色的血迹刺眼至极。
  该死,韩信中毒了!阴嫚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你突然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她拍着韩信的脸,急切地呼唤:“大将军,韩信,醒醒!”
  第34章
  邯郸郡廷内笼罩着一层阴霾,压得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医师被关都尉拉着向郡廷内走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其中还包括急匆匆向外赶去的陈贺和程七。他心道,今日定是有大事发生。
  在看到中了毒的韩信后,医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在确定病情后,他不禁眉头紧锁,可在看到大将军臂肘上的布条后他又松了口气。
  要知道中毒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减缓毒入肺腑的速度。而人们往往因为惊慌失措而忽视了这点,使得伤者等不到救治就死了。
  他庆幸地想,幸好有公主,否则自己今日怕是要给大将军陪葬。
  医师有了把握,开始替韩信清创。
  黑红色的血占据了阴嫚的视线,不祥的腥臭味弥散在她的鼻尖,让她的头越来越疼了。
  清创结束,医师给韩信的伤口敷草药。但众人却对给韩信喂内服的药犯了难,毕竟人在清醒时和昏迷时是两种状态。
  看着药汤都从韩信的嘴边流下,半滴都没进韩信的肚子里。阴嫚的眉头蹙了起来,叫住了医师:“先别喂了。”
  然后她坐在床榻边,伸出手扶起韩信,将对方揽在怀中,借着钳着对方的下颌让对方张开嘴。
  她用空下的手接过药碗,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将一碗药汤灌进了韩信的嘴里。
  灌完药后,她又替韩信顺了顺气,这才让韩信重新躺回床榻上。
  “大将军什么时候醒?”阴嫚替韩信掖好被子。
  医师:“公主放心,大将军此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此毒猛烈,大将军恐怕需要三五日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阴嫚挥手,众人如潮水般退去。空荡荡的屋子中,只剩下她和病榻上的韩信。
  她坐在床边打量着韩信。面若白纸,唇无血色,虚弱的样子。伴随着熹微的光中,竟让韩信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去向?
  你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人会无缘无故地为另一个人做什么,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质问着韩信。
  “母亲……”韩信低声呓语,呼唤着他早已魂归泰山的母亲。
  阴嫚想,你也在想家吗?
  也对,她又想,家永远是灵魂的安息地,谁不会思念呢?
  韩信还在呢喃着,阴嫚下意识地靠近,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愣怔。
  “……公主……信……不假话……”
  话虽断断续续,但也足够她明白韩信在说——“信从不说假话。”
  这一刻,所有的问题有了准确的答案。韩信就是因为那句戏言来救她的。至诚至信,何其珍贵?
  阴嫚轻手轻脚地为韩信盖上额巾,目光安静地描摹着韩信的容颜。
  “对我这样黑心肝的人献出真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该离我远一点……”
  她的喃喃自语被微风吹散,消失在寂静的空间中。
  阴嫚整理好心情,走出了屋子。她对侍奉的人说道:“我去见赵王,你们照顾好大将军。”
  “是。”
  乱影交错,明暗不清。这是阴嫚进到院子里的第一感受。
  仆从们还在清理院子。一桶桶清水下去,才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杨和正在听下属汇报,在看到阴嫚后立刻行礼。阴嫚颔首,示意杨和不必管她,自去做事。
  穿过一条长廊,阴嫚来到了张耳所在的屋子。她推门而入,只见张耳正在煮茶。
  身为赵王张耳在今日低调地出宫,又悄悄地拜访了一位故交。本以为这是一场追忆往昔的美好聚会,殊不知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杀局。若非杨和来得及时,赵国此刻该举行国丧了。
  咕噜噜的沸腾声响起,在寂静的屋内格外突出。
  张耳取下水壶,对阴嫚说道:“来了。”
  “是来了。”阴嫚眉头上挑,“赵王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面对故交背叛都如此淡定。当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1]’的王者之风。”
  话中的讥讽挖苦之意,让侍候在一旁张敖和贯高都不禁变了脸色。
  张耳端起茶杯眼眸半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放下茶杯后,他又是那个温和慈祥的赵王。
  “公主过誉了,请坐。”
  待阴嫚落座后,张耳话里有话:“本王此次遇险能及时获救,想必是仰赖于公主的精密部署。”
  阴嫚眼波流转,笑道:“当日为温氏子恐吓,令我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不安,故而请大将军派兵维持治安,想以此震慑贼人。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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