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较一岁半时的自己,两岁的她不仅能跑能跳,还能讲讲笑话哄人开心。
旁人见了她,都夸她天资聪慧,将来必声名远扬。其实只有阴嫚自己知道,她这是托了孟婆汤掺水的福。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挺在意的,每当妙人夸她聪明的时候,母亲的眼神总是会变得很复杂。她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是怎样的眼神,但直觉告诉她,母亲或许不希望自己太聪明。
为什么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明呢?阴嫚想不明白。
快进屋的时候,她将跟在身后的仆从打发走了。自己悄咪咪地来到母亲的房前,打算做一场恶作剧。她来到一扇窗前,踮着脚尖偷偷地探出头观察屋里的情况。
母亲正坐在书案前读书,目光低垂,将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了书中的世界。母亲是极美的,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我见犹怜。金色的薄纱无声地披在母亲的身上,衬得她莹润如玉。
阴嫚想,若世上真有神女,大概就是母亲这样的吧。
妙人端着茶点走进屋,或许是表情太复杂了,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怎么了?”母亲合上竹简。
妙人犹豫了许久,但在看到母亲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对母亲说道:“夫人,大王在祭拜先王后,会巡幸栎阳旧都。”
母亲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和忧虑。
大王?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爹?阴嫚摸了摸脸,他来干什么?良心发现接我们娘俩回去了?
啧,我可不想回去。一回去,我这种田剧本非得变成宫斗剧本。像我这种脑子不好使的,还不是回去没几天就噶了。
不行!阴嫚重重地拍在木框上,我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然而下一秒,她一脚踩空,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妙人一把掀起窗户,在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后,忍俊不禁:“还敢不敢调皮了?”
阴嫚身心饱受打击,看着母亲委屈巴巴道:“阿母,妙人笑我。”
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日后,阴嫚心里始终担着一层心事,让她坐立不安。她不想回去,想离开却无力自保。实在闹心,她便一个人偷偷出去了。
秋季将至,阳光也越发毒辣,晒得枝叶发黄发卷。
阴嫚伸出手遮挡太阳,向远处眺望。但话又说回来,到了农历十月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年,那她就正式进入三岁小孩的行列了。
三岁,距离十八岁还有十五年。她叹了口气,我算是体会到灵魂与肉/体不匹配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了。
在宫门外的一个小黑点引起了阴嫚的注意,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穿着内侍穿的衣服,顶着毒辣的日头抱着花盆疾行。满头大汗,后背更是湿了一大片。
许是暑气太重,让他花了眼,竟一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衣摆上,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花盆也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下,小内侍的脸都白了。他不顾手上的伤,连忙去查看花盆,想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之法。
可他运气实在太差劲。前脚摔了花盆,后脚就被人发现了。
“你这贱奴,竟然摔了母亲的花!”
阴嫚转过头看去,只见距离“事发地”的几里外站着一个小娃娃。瞧着粉雕玉琢,浓眉大眼,是个讨喜的长相,但一听到对方盛气凌人的话后,讨喜的娃娃顿时变成了讨厌鬼。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仆不是有意的!”小内侍跪在地上全身发抖,拼命求饶,不一会儿,地上就有了血迹。
作为一个受到过文明教育的现代人,阴嫚当然看不惯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她忍不住开口:“不过是摔了一个花盆而已,换一个就是了,何必难为人?”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阴嫚:“……”我可真不想万众瞩目。
但她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抬起下巴看向对面的讨厌鬼:“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吗?”
胡亥轻蔑地打量阴嫚一眼:“你又是哪个宫的贱婢?本公子的事情也敢管,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公子?那就是王侯将相的儿子了。阴嫚琢磨了一下,那我这个公主压得住。有了底气后,她掐着腰,怒斥:“放肆!我乃王女,岂容尔等冒犯!”
胡亥:“王女?”
阴嫚斩钉截铁:“对,就是王女。我乃一国公主,你敢冒犯我,你死定了!”
“你是公主又如何?到了我秦国就是我秦国的奴隶。只要是奴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着,胡亥一脚踹在小内侍的肩上,嚣张地看着阴嫚。
“你——”阴嫚气结。这小子已经不仅仅是讨厌那么简单了,他简直就是个恶童!
“啊!”小内侍发出一声惨叫。
胡亥用力的踩在小内侍的手上,洋洋得意道:“你现在跪下求饶,本公子说不定还能放了你。”
“我求你大爷!”阴嫚一把推开了胡亥,将小内侍拉了起来,又指着胡亥的鼻子啐了口唾沫,“呸,我凭什么跪你?我是秦国的公主,还奴隶,我看你才是奴隶!”
胡亥头一次被人推得踉跄,登时勃然大怒:“放肆!你个下贱货色生的小杂种——”
没等胡亥把话说完,阴嫚已经啪的一巴掌甩了过去。她阴沉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满脸惊讶的胡亥。
骂她多狠,她都能一笑而过。但是骂母亲是绝对不行的。母亲生我时就吃了不少苦,但她非但没有憎恶我,厌弃我,反而还悉心照顾,关怀备至,给予我最温暖的爱。
母亲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决不许任何人侮辱她!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胡亥像是疯魔了一般,挣脱了下人,冲着阴嫚扬起手要扇她。
阴嫚自然也不是个平白受气的主,她抓住胡亥的手腕,与他扭打在一起。
那场面可以用“凶残”来形容。抓、挠、扯头发都不算什么,两人甚至还动口开咬。
两个小豆丁扭打在一起的模样,让一旁的仆从们都看傻眼了。谁能想到两个小孩打架会下这么狠的手,都见血了。仆从们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只能在一边喊着别打了,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滚成一团。
这动静越来越大,竟引来了那些个贵人们。
但两人早就打红了眼,昏了头,哪里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在连翻了几个滚后,两人撞在了一人的腿上,停了下来。
阴嫚也借此骑在了胡亥的肚子上,她捏着对方的脸,语气凶狠道:“你说谁是下贱胚子?有种你再说你一遍!”
“你你你你,还有生你的养你的都是贱种!”胡亥骂骂咧咧。
“好,你最好一直这么硬气。”阴嫚啐了口唾沫,扬起拳头就冲胡亥的面门。然而还没等她打到人,一双凭空出现的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嗖的一下,她整个人就悬在了半空。
冷不防地被人打断,这让阴嫚很是不快。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架了起来。再看,周围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他们或衣着华贵,或气质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无名小辈。
尤其是被她撞到腿的那个男人更是如此。
那个男人穿着玄色袍子,身姿挺拔,眉目冷淡。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倍感压力。
阴嫚心头的怒火刷的一下熄灭了,直觉告诉她,自己闯祸了。
那厢胡亥回过神,他扑进一个贵妇人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妇人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怒视自己。眼看对方要冲自己来了,阴嫚先发制人:“你装什么柔弱!我母虽然犯了错,但也是秦王的夫人。你骂我父母都是下贱胚子,挨我一顿揍算是轻的!”
说完,她偷摸瞧了一眼疑似秦王的男人,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您可一定要保佑我顺利脱险。如果顺利脱险,信女愿意一个月不吃肉。
“大胆奴婢竟敢假冒公主!大王,当速速惩治这贱奴,以正律法!”一个大臣开口。
阴嫚在心里竖起中指,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还没验就知道我不是公主。怎么,你长火眼金睛了?
正当她想法子脱困时,妙人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公主乃大王嫡亲血脉,你敢伤公主,是不要脑袋了吗!”
阴嫚抬头看去,母亲带着妙人穿过人群,在距离秦王几步远的位置站定。母亲的衣着打扮跟往日相比没什么不同,但周身散发的气场俨然与往常不同。锋利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而其他人在见到母亲出现的那一刻不禁脸色大变,尤其是那个贵妇人,她显然变得非常紧张,一副生怕有什么东西被母亲夺走的样子。
母亲波澜不惊地向秦王行礼:“废后芈氏,拜见大王。”
阴嫚大惊,她本以为母亲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却不想她竟是王后!若她没记错的话,秦国身份不明的王后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