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蒯通拗不过韩信,叹了口气。他想,韩信哪里都好,就是太执拗了。不过,尚有时间,也不急于一时。
  在两人没注意的地方,阴嫚眼皮微动似有苏醒之状。
  第56章
  不知躺了多久,阴嫚终于从长久不灭的噩梦中醒来。嘴中干涩,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想找杯水润润喉,可全身无力连做起来都成了奢望。
  她吃力地转过头,却看到了坐在床边小憩的韩信。韩信撑着头,碎发坠在额前,头巾上印着几道影子。眼下青黑,手不离竹简,不用猜就知道他这几日公务繁忙。
  阴嫚心里明白,临淄虽破,但风波未平。楚国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依照项羽的性子,他会派人来攻齐。韩信作为汉军主将,定要在楚兵到来之前,想出应对之策。
  屋中的熏香似曾相识,她在韩信肘下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只香炉,也有些眼熟。在香炉旁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碗,碗底是深色的药底。
  既然如此忙碌,又何必忙里抽闲来照顾我?阴嫚重新看向韩信心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该把所有的精力放到正事上。
  虽是想着,但不能否认当她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韩信时,她的紧张不安消失了大半。
  没有棱角的光束从韩信的头顶流淌而下,落在漆制的桌子上。阳光模糊了万物的界限,韩信融入了一片暖金色中,柔软美好,令人心动。
  注视让韩信从浅眠中苏醒。他茫茫然地看向她,眸中带着初醒时的懵懂,颇为可爱。
  对视了好久,韩信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倒水。走到了床边后,他又变得犹豫起来。
  阴嫚好笑之余又感到无奈,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道:“大将军这是要渴死我,好报仇?”
  韩信连忙揽起她,一点点地喂水。喝完后,又将她小心地放在床榻上。做完这一切后,韩信还是没叫医师来给她复诊。这让阴嫚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她看向韩信。
  韩信迟疑半刻,试探着叫了一声:“阳滋公主?”
  阴嫚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身份总会暴露,不过早晚而已,她心中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到汉营中最先发现她身份的人是韩信。
  “大将军眼力非凡。”
  韩信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说道:“公主你不该这么说的。”
  阴嫚笑了笑,问韩信:“那我该如何说?”
  韩信答不上来。
  “你既然说了,便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否认,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阴嫚躺在床榻上,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暖意。
  这世上没有戳不破的谎言,与其费尽心力去掩盖,最后难圆其说,倒不如顺其自然。她这也算是得过且过的消极心态吧。
  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徐徐攀升,清淡的药香洗涤了灵魂,让人心归于永恒的宁静。
  “公主冒险入汉王帐下所求为何?”韩信语气严肃。
  阴嫚看着正襟危坐的韩信,问道:“大将军这是在审我?”
  韩信垂下眼眸不去看她:“信身为大将军,要为汉王,为汉军将士负责。”
  “大将军真是尽责。”阴嫚感叹一声后,说道,“不过知道了又如何?无论我是否有恶意,身份暴露必死无疑。”
  “不会的。”韩信斩钉截铁,“只要公主没有恶意就不会死,信保证。”
  阴嫚嗤笑一声,看向深色的床顶:“为什么?我死了的话,岂不是会省了很多麻烦?汉王不必担心项王以此为借口,号令群雄攻汉,汉营中的诸位也不必担心我包藏祸心……”
  “公主!”韩信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阴嫚重新看向韩信,对方塌下了肩膀,低着头,很疲惫地说道:“别说了,你知道信不想听到这些。”
  “这是事实,不是不想听就能避免的。”阴嫚云淡风轻。
  韩信:“即便如此——公主也不应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她想说,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可在看到韩信痛苦的眼神后,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好像拿他没办法了。
  阴嫚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因为旧愿才来到这的。”
  看着韩信渐渐亮起来的眼睛,她又在心底说道,我确实拿他没办法了。
  “在父皇尚未一统六国的时候,我与阿兄便许下安邦富民的愿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与阿兄付出了很多,但结果不尽如人意。”
  “醒来的那段日子我很迷茫,亲人仇敌都化作了一捧黄土,故乡也不再是故乡,我如一缕孤魂飘荡在这世间。”
  “我走过许多地方,见到了许多人,他们本该各不相同,但在兵荒马乱中,他们变成了一个样子。瘦骨嶙峋,衣不蔽体。死了,就暴尸荒野,为野兽所食,连全尸都留不下。”
  “当我看到老翁老妇主动要求被活埋,只为节省粮食时;当我看到父母易子相食,只为不饿肚子时,我就知道这世道彻底乱了。如果战乱再不结束,未来将是蒿里山下鬼不断,人间再无炊烟家。”
  阴嫚望向越来越明亮的太阳:“然后我想起了与兄长许下的旧愿。最后在少司命的指引下,来到了汉王帐中。”
  韩信下意识地询问:“你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吗?”
  “想过。但我做了十二年的公主,享受了十二年的万民供奉,我有责任将他们从深渊中拉出来。”她望着韩信的眼睛,“此心不变,九死无悔。”
  将长久的心事吐出后,阴嫚感到畅快。见韩信怔怔地望着她,不出一言,她打趣道:“不是大将军让我说的吗?我说完了,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韩信深吸一口气,看着她,郑重其事:“公主之心,信明白。信会替公主保守秘密,直至死亡的那一天。”
  棕色的眼眸如琥珀般熠熠生辉,里面藏着无尽的温暖和善意。是了,韩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用最大的善意去包容他人,即使她曾令他伤心难过,他也愿意施以援手。
  阴嫚闭上了眼睛,藏住了眼中的水光,无奈地说道:“你啊,这么好说话,当心日后吃亏。”
  韩信却道:“我相信以诚待人,人亦如此待我。”
  傻小子。阴嫚腹诽。
  韩信:“公主刚醒,就劳心费神,于身体不好。”
  这都是因为谁?阴嫚瞪了韩信一眼。
  收到她谴责的目光,韩信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去叫医师,公主先休息一会儿。”说完,就欲离开。
  阴嫚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食指勾住了韩信护腕上的带子。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韩信愣愣地看向阴嫚,
  “看什么看?我刚从噩梦中醒来就被大将军抓住问东问西,勾起了不少回忆。只怕入睡又要做噩梦,让大将军来震慑梦魇不行吗?”阴嫚看似凶巴巴的,实则心虚得不得了。
  韩信立刻回答:“当然可以!”但又意识到自己太主动了,脸又不禁红了起来。
  你脸红什么?这样显得我们两个很奇怪啊!阴嫚盖上被子懊恼地想,我一定是发烧的时候把脑子烧坏了。
  又吃了几副药,阴嫚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灌婴来的时候,她正一边捧着碗喝粥,一边听陈贺讲现在的局势。
  如今齐王田横皆死,只剩下将领田既领军驻守胶东。前线传来消息,龙且大军已经到了高密,整合齐楚联军,看着是打算在潍水附近作战。
  “龙且这个兔崽子鸡贼得很。”灌婴言语中满是遗憾,“大王带着傅宽他们追击楚军,结果这家伙比泥鳅还滑不溜秋,愣是被他跑了。”
  阴嫚也听过这件事,在荥阳对峙时,汉军曾在成皋南击败楚军士气大增,没想到龙且也在其中。
  “不过齐国人本就反抗情绪极高,有了楚军介入,齐国就更不好平复。”灌婴露出苦瓜脸,“啧,事情倒是越来越麻烦了。”他转过头看向阴嫚:“公主你也别光顾着吃,想想办法啊。”
  “我又不通战事,问我,是想全军覆没吗?”阴嫚把碗交给了陈贺,擦了擦嘴,“还有,我是病人,需要休养。”
  灌婴打量着她:“说实话,除了你昏迷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病重了。”他又咂咂嘴:“还别说抛去那妇人的偷盗行为,她的医术真不错。”
  陈贺大惊,冲着灌婴疯狂眨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奈何灌婴没看懂,还问陈贺:“你眼睛进沙子了?”
  陈贺:“……”
  阴嫚一看就知道有事,她问灌婴:“偷东西?偷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棠溪宝剑呗。”灌婴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她一个妇人要剑作甚。”
  听闻兄长的遗物丢了,阴嫚有些着急:“棠溪剑丢了?”
  陈贺连忙请罪:“公主恕罪,我当时听她说她能治您的病,一高兴就忘了盘问她。结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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