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范增顿了顿,说道:“你以前要是这般听话,何至于此?”他叹了口气:“楚国看似落入绝境,实则不然。”
项羽心生希冀。
“天下业已三分,大王刘邦各占一分,最后一分已落韩信之手。若韩信不动或倒向大王,则楚国可保。”范增看向项羽,“大王可派与韩信私交不错者前往齐国劝说。”
项羽迟疑,他曾轻视韩信,韩信还愿意听他劝说吗?
“此一时,彼一时。”范增看着项羽,“大王何故犹豫不决?”
本王为何犹豫不决?项羽反问自己。
范增再问:“大王难道忘了昔日破釜沉舟之勇?”
“我没有!”在说出这三个字后,项羽豁然开朗,积压在心头的焦虑消失不见。
他想,不过是策略罢了,奏效固然好,不奏效也没什么,大不了殊死一搏,胜负还未尝可知。大丈夫不惧生死,亦不惧胜败。
“多谢亚父指点。”项羽冲范增深深一拜。他走出大帐喊道:“钟离眜呢,叫他来见我。”
见项羽露出笑脸,楚营中人松了口气,他们就知道大王肯定有办法打败汉王!
第58章 (一更)
“冬季低温,虽然出现疫病的可能性很低,但容易冻死黔首牲畜,让各郡县做好救急措施。另外,冬季野兽觅食困难,极易下山骚扰城外野庐,要加强警戒。”阴嫚放下笔,将写好的章程交给陈贺。
陈贺接过章程感叹:“末将算是知道杨和他们为什么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了。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将军是在抱怨?其实我已经不介意剑丢了的事情,将军不必为难自己。”阴嫚挑眉。
陈贺连忙否认:“怎么会!能跟在公主身边学习是末将的福气!”
看着和韩信如出一辙的陈贺,阴嫚浅笑,放过了陈贺。
陈贺松了一口气,一溜烟地跑了。
阴嫚摇了摇头,看到天气不错,便裹着披风,带着手炉出门了。
大雪过后,齐鲁大地一片雪白。临淄城中银装素裹,安静祥和的气氛俨然与半月前的喧嚣血腥截然不同。
空气中带着冰雪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登高望远,是说不出的畅快。
阴嫚撑着栏杆俯瞰城池,一辆马车从王宫缓缓驶出。自从韩信封王后,齐王宫就热闹了起来。可有谁知道这热闹之下是说不尽暗流涌动呢?
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去,却不想一回头,就见到了蒯通。
历史上的蒯通是个什么人她不清楚,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直觉告诉她,此人心志不小,又自恃有才,欲成就一番大业。留在韩信身边,恐非好事。
“公主。”蒯通向她作揖。
阴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又道:“楼上风景不错,先生算是来对了地方。我已赏过,就不打扰先生了。”说完欲走。
蒯通叫住了她:“公主留步。”
阴嫚抬眼看向蒯通,对方谦和有礼:“通此次前来就是为见公主。”
“见我?”阴嫚挑眉他们两个素无交往,如今突然跑来见她,定是有事相求。观其为人,她猜,其所求之事不是什么好事。
她抱着手炉,态度疏远:“我不过是个公主有什么可见的?”
蒯通含笑:“通却以为公主非同常人。”
“先生谬赞了。”阴嫚并未向下引话,一副“我不想跟你再聊”的样子。
若是旁人感受到她这番逐客之意早就灰溜溜地离开了,但蒯通非同常人,即使在阴嫚这碰了一鼻子灰,他却越挫越勇:“通欲求公主一件事。”
阴嫚默不作声,拒绝之意很明显。
蒯通熟视无睹,继续道:“通想请公主劝劝齐王。”
劝谁?阴嫚差点没反应过来齐王是谁。她重新看向蒯通,刘邦刚同意韩信当齐王,你就按捺不住心思了?
她眼中划过一丝玩味,我倒想看看你能说出什么。
于是她眼皮微抬,语调慵懒:“先生深得齐王信任,有什么话亲自向齐王说便是,何必找我这个外人去劝说?难道是难以启齿,欲让我做替死鬼?”
蒯通虽知道阴嫚说话不客气,但冷不丁遭遇一番差点没绷住。他咳了咳:“公主说笑了。”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阴嫚逐渐严肃了起来,“有话直说吧。”
蒯通实在摸不清阴嫚的路数,索性摊牌:“公主可知项王派人来了。”
原来刚才那辆马车是楚国的,阴嫚恍然大悟。她看向蒯通:“现在知道了。”
“公主可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蒯通再问。
除了议和还能有什么,总不能是劝降韩信。等等,议和不去找刘邦,找韩信做甚?一段被她遗忘的历史渐渐浮现在脑海。
蒯通见时机已到,说道:“但今天下局势,权在大王一念之间。向汉则汉王胜,向楚则项王胜。”
“然通以为与其受制于人,不若自己主宰命运。倘若大王能够节制刘项纷争,锄强扶弱,分封天下,恩感诸侯,那么天下君王必相携赴齐朝见大王。届时大王威名远扬,肩比周武。”
阴嫚看向蒯通的眼神变得幽深。没想到蒯通竟然试图倒行逆施,颠覆大一统。此等隐患,当除。
蒯通并没注意到危险的到来,仍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阴嫚:“公主与大将军关系笃深,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大王落入‘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吗?”
阴嫚愣怔片刻。
蒯通欲乘胜追击,却被突然出现的韩信打断:“先生您逾越了。”言语中有很重的警告意味。
即使看不到韩信的脸,阴嫚也知道他在生气。
蒯通见自己弄巧成拙,很识趣地离开了。
楼上又一次恢复到原本安静的状态,白雪黑瓦,一节冰挂挂在屋檐上,让阴嫚想起了兰池宫里的水晶帘。
韩信虽是背对着她,但她能看到他鬓角的汗珠,听到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看起来很着急,阴嫚看着气喘吁吁的韩信心道,难不成是害怕我知道了这些向刘邦告密?想到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韩信若是这样的人,蒯通就不必大费周折了。
北风吹过,让细密的雪粒拍在脸上,令人的理智恢复了几分。
“公主——”
“齐王可要到我那坐坐?”
两人同时对彼此说道。
阴嫚歪着头:“齐王要说什么?”
韩信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就去我那坐坐吧。说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聊天了。”阴嫚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韩信拉走了。
回去后,阴嫚拿出自己煮茶的家伙什。不过这一次她又往炒干的茶叶里加了一罐牛奶,在炭火的加热下,浓郁的奶香味萦绕在室内。
她取出茶具,将奶茶倒入茶盏,推给韩信:“尝尝吧。”
韩信盯着奶茶问道:“这是……”
“奶茶。”阴嫚抿了口热茶,奶茶醇厚的口感让她想起了儿时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喝。
韩信见状端起茶盏喝了起来,暖流顺着食道流到了胃里,不一会儿冰凉的四肢便热了起来。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好像也随着寒气消失,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齐王心情好一点了吗?”
“嗯?”
“不是齐王说的吗?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一点。”阴嫚微微一笑。
韩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公主还记得信的胡话。”
自从上次坦诚布公后,两人就像是忘记了修武夜谈的不愉快,又一次亲近起来。
阴嫚撑着脸颊对韩信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我。所以齐王想说什么都可以。”
韩信与阴嫚对视了许久,终于塌下肩膀,泄气道:“公主好像总是能猜到信在想什么。”
阴嫚笑而不语。
韩信:“虽然不知道蒯通跟公主说了些什么,但信想公主已经猜到了吧。”
“大概。”阴嫚放下茶盏,“齐王是怎么想的?”
“事已至此,信也不知道了。”韩信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戳着茶盏,像极了现代为作业苦恼的学生。
“信之所愿,不过为王,建不世之功尔。少一分不可,多一分不取。可蒯通所言亦不假。自古以来人心多欲而难测,勾践文种,常山成安,先例种种,犹在眼前,信确有顾虑。”
阴嫚蜷缩食指,心情复杂。作为天下局的纵棋人,她当打消韩信的顾虑,并把他引向死路;可作为阴嫚个人来说,她希望韩信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名为理智与情感的两头野兽以心为战场,扭打撕咬在一起,将心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她想,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封建王朝。
“可是信又想,信蒙汉王信任,得以成今日。若无汉王,何来今日之韩信?既然嫌隙生于猜忌,那信就去打消猜忌。”韩信的眼睛越发明亮,“若说君臣之间都是有善始无善终,信是不信的。武王周公,桓公管子,难道不是君臣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