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难怪司马迁在《史记》里说让惠帝指挥功臣老将,无异于羊入狼群。别说刘邦了,她也不放心啊。
茶盏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阴嫚抬眸看向周勃:“绛侯这是自比田文?”
在周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曹参已经打起了圆场:“田文乃魏侯托孤重臣,德高望重,我等粗人哪里能与其相提并论?”
“是吗?”阴嫚含笑,“我瞧绛侯那个样子还以为汉朝又要有一个田文呢。”
“田文再怎么样也是魏侯的臣子,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其主。”
经过这一问一答周勃明白阴嫚刚才是在说他居功自傲,藐视陛下和太子。他忙不迭地向刘邦解释:“陛下,臣绝无此意。”
刘邦摆了摆手大方道:“嗨,没事。方正刘盈这小子年轻,我将来也是要把他托付给你们的。”他又责怪阴嫚:“公主你也太较真了,老兄弟的,见到晚辈出错总要好心提醒。”
阴嫚默不作声。所谓听琴听弦音,其他人到底会怎么揣摩刘邦的话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只要替自己的学生找回场子就行。
“幸好子房你今天出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去问谁。这事你怎么看?”刘邦问道。
张良自从到了关中后就修行道引之术,不吃五谷,不出门。阴嫚在见到张良的时候还好奇是哪股大风把这位吹出来了,现在想想应当是为了这个时候。
“良以为太子所言在理。罢兵不过一载,又要复兵,只怕会民怨四起,逃兵不止。反观临江王自项王战败后便一直养精蓄锐,衰兵对强兵,必败。”
“留侯所言甚是,”陈平赞同,“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1]。’若能抓住临江王,此事便能和平解决。”
“有理。”刘邦捋着胡子,“可是怎么抓住他?让韩信骗他出来?”
“臣以为由楚王出面才是给了临江王形兵的理由。”陈平看向刘邦,“陛下您想,当年项王重利相诱楚王都不曾背叛陛下,临江王难道不会想到楚王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刘邦:“那他没事弄着一出干什么?”
“一个正当的兴兵理由。”张良说道,“无论陛下召见他还是派楚王接见他,他都会借此编造出陛下逼他造反的假象,再以此诓骗其他诸侯,形成联军针对汉朝。”
“这个小贼!”刘邦骂了一句后问道,“那该怎么办?”
“依旧是擒贼先擒王。只不过要先请君入瓮。”
茶水在茶栈中荡着波纹,一圈又一圈,不知多久才会平静。
长沙国的冬天并不算冷,即使在隆冬也能看到苍翠的绿。仆从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准备祭祀所用的器物,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心情不佳的贵人们抓去出气。
别看他们只是小人物,但他们对这座王宫了如指掌。自从去岁关中来了几个御史后,大王的心情就越来越不好,训斥他们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倒是没什么,反正就是被骂几句又不疼,权当听不见就好了。
只是新年之际,陛下不满大王的上供,下旨呵斥了大王。这让大王倍感羞辱脾气越发暴躁。这下,他们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
不同于屋外的紧张压抑,屋里的气氛倒还算安详。
傅山炉上冒着白色的烟雾,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使得屋内温暖如春。
吴芮正在处理政务,可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情,他的心就如沸水一般,难以描述的焦躁在他的心里堆叠,最后爆发,让他再也无法专心处理政务。
怎么还不来?
不会被识破了吧?
万一失败了我岂不是死定了?
吴芮推开窗户,让寒风吹走心头的焦虑。远处传来跑动的声音,让他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烦躁又一次攀升,刚想呵斥却发现是儿子来了。
见儿子一脸喜悦,他心中的烦躁奇妙地褪去了。
“来了。”
吴芮:“当真?”
“真的。”儿子重重地点头,四处张望后,又压低声音,“不过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吴芮惊讶,竟还有人不要命!他告诉儿子将此事速告知御史,绝不可耽误。
在安排好后,他整理好衣服向殿中走去。
一推开门,他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现在跟他比邻而居的临江王共尉,另一个则是远在颍川的颍川侯利几。昔年一同效力于项羽,在项羽败亡后投降于现如今的陛下,没想到竟都是忍辱负重。
“两位怎么来了?”吴芮揣着明白装糊涂,请两人入座。
现任临江王不同于他沉稳的父亲,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冲劲,开门见山:“已经到了这等境地,长沙王还要效忠刘季那个布衣?”
吴芮:“临江王慎言。”
临江王不以为意:“我说得不对吗?他本就出身低贱,不过是走了运才当上皇帝。贱民的心胸能有多宽广,你真以为他能不介怀我们曾为项羽效忠的事情?”
利几低声叫了一句临江王。
临江王见状撇撇嘴:“行,本王不说了,你说吧。”
利几冲着吴芮行礼后,说道:“某也听说了长沙王的遭遇,对此某深感同情。但是长沙王没想到陛下是在针对咱们这些跟过项羽的人吗?明明是跟燕王奉上同样的贡品,为何陛下却呵斥了我们这些与项羽有旧的人?”
吴芮不语。
利几循循善诱:“其实长沙王您心里清楚,陛下一直提防着咱们这些异姓诸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罗织罪名将你我送去见大司命。”
吴芮心里咯噔一声,不可否认利几说得有几分道理。周天子不就是被异姓诸侯赶下了王位吗?很难说陛下不会受启发先下手为强。或许,他该想一想如何自保。
利几见吴芮面露沉思,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继续道:“长沙王跟我们联手吧。有您在,淮南王也会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一定更有胜算!”
吴芮叹了口气:“光凭我们几个怎么抵得上汉军中的大将呢?”
“谁说我们没有的?”临江王站了起来,“你可还记得向往身边的大将钟离眜。”
“你们找到了钟离眜?”吴芮吃惊。
临江王得意地点头:“那是自然。有此名将,我军必胜!”
“我看未必。”灌婴一脚踹开了殿门,将屋中三人团团包围。
利几猛地反应过来:“吴芮你和刘季做戏骗我等!”
临江王抢了汉卒的剑劈向吴芮:“混账!我杀了你——”然而下一秒,他的剑已经被灌婴击飞。看着抵在脖颈上剑,临江王嗤笑:“就算我死了,临江照样会起事。”
“你以为留侯算不到你要做什么吗?你心心念念的淮南王正和南阳郡守整顿临江国呢。”灌婴继续刺激临江王,“说起来也倒是谢谢你替陛下找到了钟离眜,挖出了另一根坏损。”
临江王目眦尽裂,大喊道:“你不得好死!”
“我能不能寿终正寝不一定,但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灌婴嗤笑一声,抬手示意汉卒把人带走。
等到消息传回栎阳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了,阴嫚在看到钟离眜三个字的时候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她让阿桃只会一声狱卒不要为难钟离眜。
“关照楚将不会有事吗?”阿桃不免有些担忧。
“项羽我都关照过,还差这一个?”阴嫚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匈奴所在的位置,东胡传来消息,匈奴王廷有动静。十之有□□不是好事。
第74章
牢狱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油灯中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穿过晦暗不明的长廊,一束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王,就是这里了。”狱卒打开牢门弓着腰,笑着看向韩信,两只眼睛几乎要被脸上的褶子淹没。
韩信看着近乎谄媚的狱卒,从怀中取出一颗金豆子丢给狱卒:“你先下去吧。”
狱卒忙不迭地应下,双手捧着金豆子,高兴得都要蹦起来。
“楚王这可是亏了。”钟离眜头也不抬地对韩信说道。
韩信看着钟离眜面前的美酒佳肴,扬起眉毛:“将军倒是过得自在。”
“得人照顾能过得不好吗?”钟离眜倒了杯酒,看向韩信,“不坐坐?”
韩信坐在了钟离眜的对面,接过了钟离眜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楚王这心也大,就不怕我下毒?”钟离眜夹了一片藕,咬得嘎吱作响。
韩信直截了当:“将军若是有毒的话,只怕早就有所行动,又何必等到现在?”
钟离眜咋舌:“跟楚王说话真没意思。”
韩信不以为意,夹起一片藕。藕片酸辣爽口,令人回味无穷。不用猜,就知道出自公主之手。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对入口的东西如此上心,公主大约是个中翘楚。
或许,我该跟公主讨个方子,日后馋了好自己做点解馋。
钟离眜又喝了一杯酒:“说起来末将这是托了楚王的福。要是没有楚王,末将这会儿别说吃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